飲下杯中物,方覺自己現在才是真正的心痛。心痛也沒關係,她很快就能把他忘了——她本來是這樣想的。直到她得知他離家參軍,那種失而復得卻又欣喜若狂,同時又擔心著他死在邊疆的複雜心情,讓她連借酒麻醉自己都做不到了,大夢一場,她以為追到這裡來已經是她能做的最卑微的事情了。
然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情,花顏方知以前經歷的都不算什麼。
她擔心他死去,想趕來陪他一起死,他卻早已經不需要她的陪伴。
李琰沒有解釋,他還維持著被推翻在床。上的狼狽姿勢,低著頭,黑髮遮住一大半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
言傷從來沒有覺得當狗是件那麼美好的事情,當狗,至少不必去面對這些糾糾結結飄飄渺渺的感情……
也不必……在男女情。事之間痛苦掙扎……
這正在哭鬧的女子,正是李琰在邊關隨手救起來的風塵女子,名喚蓮辛。在風月場所中摸爬滾打許多年,蓮辛清楚明白一個痴情的男子該有多難找,是以第一次見到李琰,看到他眼裡那抹散不去的愁雲和淡漠,她便明白這是個受了情傷的男子,是個她一旦依附上便會很幸福的男子。
情這一字,傷人無數。
蓮辛陪許多客人喝過酒談過心,深諳對待這樣的人不能急,她打聽到了李琰駐守的地方,在邊關小鎮隨便找了個客棧住下,謊稱自己身無分文,經常換了破舊衣物,來找李琰討些吃的和穿的。
李琰自然不是會隨便任由陌生女子接近的人,但蓮辛卻輕易接近了他,憑藉著紋在掌心的一句詩。
那一日他不顧自己體面要將她趕走,卻在低頭的一剎那看到她紋在掌心裡的兩行小字,從此再也狠不下心。
“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
那本是風塵女子招人憐愛的慣用手段,李琰放蕩狎。妓時也見過不少,但這句詩裡因為包含花顏的名字,輕而易舉的就讓他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就在幾日前,李琰在草地上喝多了,將蓮辛當做花顏抱住,差一點便脫衣成事,幸得蓮辛受驚輕叫了一聲,這一聲叫李琰徹底清醒過來,匆匆推開她,道了聲抱歉就想站起來,卻被眼前女子一把拉住手。
她說:“你不考慮忘掉她麼,我自信自己是個吸引人的女子,只要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就能使你忘記她。”
忘記她?
聽起來多麼令人心動又多麼天方夜譚。
也許是因為心中痛極,也許是因為絕望過深,鬼使神差的,李琰怔了許久,竟然輕輕點了點頭。
反正他此生都不會再看見花顏,既然這樣,不如試著忘記她。
此刻兩個女子撞在一起,卻是分外尷尬。
蓮辛在哭,花顏卻是面無表情的轉過了身。
一般來說,人們總是會同情看起來弱勢的一方,但李琰卻一眼也沒有看蓮辛。他死死握住拳頭,心中漫上一種叫做絕望的情緒。
他了解花顏,他知道她越是難過,越是面無表情。
眼見她的腳微微移動,他的手已經伸出去,鐵箍子一般反射性抓住了她。
他的喉結不安的上下聳動著:“……你不要走。”
花顏一眼也沒有看他,掙開他的手,然後坐到了他的床上,輕輕撫摸著小白狗的毛。她的眼中平淡無波,平淡得已經到了空洞的地步,流星輕叫了一聲,既似安慰,又似催促,聲音裡有按捺不住的急躁。
意識越來越模糊,言傷早已闔上眼皮,暈倒在床鋪之上,像死了一般。
花顏這才回過神一般,一滴淚“滴答”砸在疊得整齊的被子上。她默默伸手抹去眼淚,沒有誰看到她哭了。
花顏轉過身,看著還僵在那裡的李琰,輕輕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