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衝樓下叫道,“司馬敦,你行嗎?你可給司馬家爭口氣啊!”
司馬敦早被這沈猛氣壞了,一腳踩住沈猛的脊背,高聲道,“母親!司馬敦不是孬種!”
人的悲歡到底不能相通。
沈國舅還被人拉著,架著,司馬敦的大刀已經高高地舉了起來。
這亂世之中,到底是不分高貴低賤的。
低賤的俘虜妓子可殺,高貴的王侯將相亦可殺,沒有什麼人是天生的大富大貴之相,一把兵刃抹來,什麼富貴也要完。
阿磐垂頭闔眸不敢再看,謝玄已將她攬進懷中,捂住她的後頸,把她一雙眸子都掩在了自己的胸膛。
不看也好。
看這血風腥雨的幹什麼呢?
她聽著謝玄強勁有力的心跳,那是她和謝硯在這風雨飄搖的亂世裡唯一的依靠了。
聽見沈國舅哭,“兒啊!兒啊!老夫......老夫......白髮人送黑髮人啊.......兒啊.......”
忽而一聲慘叫,繼而便是利刃斬斷骨骼的聲響。
那聲響初時悶頓。
須臾是咔嚓一下有什麼斷開碎裂。
其後便是有什麼重物“噗通”一下落了地,似鞠一樣在積水裡彈跳幾下,彈跳幾下後又往前骨碌碌地滾了幾圈,到最後一動不動。
人沒了氣息,那頭顱也再沒了什麼動靜。
趙媼拍著胸脯,低低嘆道,“啊呀媽呀,嚇死了嚇死了!我兒厲害!我兒厲害!”
小黃湊上前去聞那頭顱,聞完了還要用爪子扒拉。
沈國舅癱在地上,仰天大哭,“蒼天啊!蒼天啊!那是老夫的獨子啊!兒啊!兒啊......我對不起你母親啊.......”
一旁有人連拉帶勸,“軍國大事,沈國舅萬萬不該糊塗啊!快走吧!快走吧!”
沈國舅哭得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我兒.......我兒還在那裡......我兒.......我兒不能死啊.......”
這是一場臨時起意的刺殺,因而沒有周全的佈局,也就死得可惜,死得倉促。
沈氏父子不懂權力場的遊戲規則,在頂級的棋手面前只一味莽幹,企圖靠著手裡的大刀就能成一番大事,在新王面前牢固自己不可撼動的地位。
難怪古人說,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若政治如此簡單,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地死了。
沈國舅暈厥了過去,而蕭延年已經轉身,再不必說一句話,轉身便走了。
黃門侍郎撐著油紙傘,緊緊跟了上去,後面的人提著他的曳地大冕服碎步跟著,再後頭的是趙國的二公,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
驛站外頭就是趙王的座駕,立在一旁的宮人連忙做好了接駕的準備。
小黃不再扒拉那顆人頭,吠叫著跟上前去,湊到蕭延年跟前團團轉著,急得去扯他的袍角。
趙媼兀自嘆了一聲,“唉,你看那狗。”
是啊,你看那狗。
一旁的宮人嚇唬著它,揮著手要斥它走開,“狗!去!去!去!”
然蕭延年在馬車旁一頓,他頓了好一會兒,竟俯下身來,摸了摸小黃的狗頭。
小黃嗚咽一聲,隔著雨幕必也知道它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此刻正可憐兮兮地轉。
那從前是蕭延年的狗。
一個數次被她丟棄,又數次被她撿回的狗。
便是巷口揭穿趙二公子假面具的那一回,蕭延年也不曾一刀劃破小黃的肚皮。
狗這一生才能活幾年啊,活個十五年也就到頭了。
這日一別,大抵也就是他們一人一狗最後一回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