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輕車在山路間簸盪,簸得人一臉土色。
那人伸過手來,伸過手來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臉,孩子被這涼意一激,激得一僵,又要大哭起來。
阿磐連忙去哄,去拍,好一會兒才又哄好。
望了那人一眼,見那人緩緩垂下了手,一雙長眉微微蹙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誰知道他此時正在想什麼呢,這不是他的孩子,他也知道不是。
他的眸中有君王和悲憫和父輩的慈愛,可除了這悲憫與慈愛,還有那麼萬千種複雜的情緒夾雜其中,因而便使得那人看起來益發地沉重。
逃亡路上,怎會不神思沉重呢。
阿磐到底欲言又止,想說的話便就這麼噎了回去。
他陪伴了這個孩子九個月,陪他在母親腹中,陪他出生,如今出生要北去,也仍舊陪著。
像父親一樣。
她好似從也不曾聽說過中山懷王有孩子,他若有孩子,定也像現在一樣,也許比現在還要好吧。
他會是個好父親。
可惜中山國狹勢弱,四面受敵,單是挽大廈於將傾就已經極難,哪裡有什麼功夫誕育子嗣呢。
君不見史書所載,哪一個末代君王能得善終啊。
社稷既倒,好些的沙場戰死,不能征戰的自焚,自縊,自盡,終究能以身殉國,一了百了。
不好的,無不是被俘,被囚,被關押,被折辱,到頭來客死異鄉,鬱鬱而終。
到底壽終正寢的,又有幾人呢
阿磐沒什麼能說的,也不知該用什麼來寬慰他,那些懷王三年冬那人說的家國道義,她是第一次感受得如今日這般深切著明。
那匡復宗社的重擔,都在他一人肩頭,他過得得有多苦啊。
尋常人大抵早就土崩瓦解,一潰千里,而他仍舊咬牙死死地扛著。
這十月來他看似像個閒雲野鶴,早已超然物外,實則亦是鬱郁不得眠,沒有一刻不記得自己是個亡國奴。
因而當下一回、再下一回餵奶的時候,當那人扒拉開蕭硯,自己喝起來的時候,阿磐驚愕不能動,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孩子在一旁嚎啕大哭,阿磐的心被揪得七零八落。
這顛沛流離的苦厄,活著已經令人精疲力竭,誰還顧得上什麼清不清白。
這一路北上,鞍馬勞倦,走得人灰頭土臉。
走的都是小路,一路上也都東躲西藏。
黑衣侍者白日是瞧不見的,一同趕車的只有陸商與範存孝。
若不是要陸商隨行抱孩子,侍奉阿磐,大抵是不會要陸商近身跟著的。
吃不好,睡不好,蕭硯的口糧就越來越少,她自己虛弱得沒有精神,蕭硯也總餓得哭。
初時總是阿磐抱著,後來便是蕭延年抱著,後來是陸商抱著,陸商雖粗手粗腳的,但到底是個女子。
口糧少了,便想法子去尋些稀稀的粟米粥喝。
都當是門主的孩子,自然也都精心呵護著,沒有拿他不好的。
明道有關卡,暗中有追殺。
才過漢水,便被人盯住了,一路跟著,一確定了身份,便殺了過來。
人馬沸騰,殺氣凜凜,驚得鳥獸飛散。
拉著車的馬亦是駭得躁動不安,連連嘶鳴。
那刀啊劍啊步步逼近,最近的時候砍到車前,險些要把車門一劈兩半了。
疾風割臉,暴雪如瀑。
小狗驚得瑟瑟發抖,孩子駭得張嘴大哭,然除了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裡,阿磐竟什麼也做不了。
她在蕭延年的大氅裡亦能清晰地聽見外頭那此起彼伏的慘呼,哀嚎,呻吟,悶哼,也能清晰地聽見短兵交接的人撲通撲通地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