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但不知唯君子難當。
做君子是苦,然而一諾千金的道理,世人都懂。
若問阿磐可後悔,她不悔。
君子落子無悔。
管他世人說什麼,待王父的心如磐石,做君子的心,亦一樣如磐石。
不做君子,就不會有孩子。
那軟和的小臉兒胖嘟嘟的,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咕嚕咕嚕轉著,好奇地打量周遭,胖乎乎的小手攥成個小拳頭四下揮動。
他還會笑。
笑得咯咯響。
一笑就笑出一對好看的小酒窩。
小黃認得自己的小主人,在一旁瘋狂地搖著尾巴轉。
左邊轉一圈,右邊繞一圈,從左轉到右,從右轉到左,哼唧著想上來好好地看一眼襁褓裡的小嬰孩。
是,小黃陪伴阿硯也有很久了。
從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開始,小黃就已經在了,一直屋裡屋外地跟著,黏著,陪著,這一陪就是九個多月。
也不知道怎麼了,孩子越笑,她哭得越厲害。
心肝五臟都被那不知人事的笑扯得生疼,他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這數月是怎麼一日日地熬過來。
趙媼在一旁抱著她們娘倆哭,“不哭了......不哭了啊.......小公子回來了......回來了就好了.......回來了就好了......”
是,回來了,回來了就好了。
趙媼還含著哭腔勸,“可不能再哭了啊!再哭要回奶了......可不能再哭了.......”
是,不能哭,阿硯還要喝奶呢。
她想,嬤嬤說得對。
可仍舊止不住哭,也止不住眼淚。
一心只覺得孩子受盡了委屈和磋磨,你瞧著這世道兵荒馬亂,到處都是殺人,隨時也都在死人,哪裡來一支流矢,哪裡來一個賊寇,隨時就能斃命。
這麼個才五個月的小孩子,她不敢細想他在這兵戈擾攘之中,都經歷過什麼。
不敢想,什麼都不敢想。
單是想他可能在每一個夜裡張嘴大哭的模樣,她的心就像被狠狠地紮上一刀,兩刀,四五刀,七八刀,被扎出來個千瘡百孔。
因而,此時把這可憐的孩子抱在懷裡時,她只有哭。
道不盡的委屈、疚歉和心疼,哭得她肝腸寸斷,險些背過氣去。
孩子初時笑,見她大哭,小嘴一癟,哇的一聲也開始大哭了起來。
那麼小的孩子,眼淚也斷珠子似的,一串一串地滾出來,也一串串地往下掉。
趙媼是什麼都經歷過了的人,做母親的人看不得母子分離,也受不了這母子重逢的場面,她抹著淚哭,嚎啕大哭,“啊呀我的心肝兒啊!我的心肝兒啊.......”
阿磐拍著,哄著,抹著眼淚,一連聲地喚著,“阿硯......阿硯......阿硯不哭......阿硯不哭......母親在這兒......母親在這兒呢......阿硯......”
恍恍惚惚聽見有人喚她,“阿磐。”
聲音低低沉沉的,夾雜著重重的嘆息。
阿磐在淚眼朦朧中還想,趙媼從前好似不曾如此喚她,是,好似從來不曾有過。方才還叫著心肝寶貝的人,怎麼竟開始喚起了她的名字來。
然無暇他顧,滿心滿眼地只有阿硯一人。
小心地哄拍著阿硯,身後的人也一下下,輕柔地哄拍著她。
孩子還是哭。
哭得停不下來。
她想,阿硯是餓了。
倉皇起身,不去管身後的人,抱著阿硯進了裡屋,疾疾拉緊了木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