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凜風,上弦月。
太極宮內,一隊隊巡弋的羽林禁軍穿梭於各個宮宇殿閣之間。
打更的宦官懶洋洋地拎著一塊雲板,太廟前的更漏已盡,宦官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用小鐵錘敲一長兩短。
已是子時二刻。
一隻趴在白玉雕欄上的野貓被驚醒,悄無聲息地跳下來,不忿地朝宦官齜牙表示不滿,然後昂頭高傲且優雅地走開。
萬籟俱寂的黑夜裡,太極宮北面的偏僻院落外,月光下微弱婆娑的樹影裡,一道瘦弱的身影安靜地趴在矮叢中一動不動。
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兩個時辰了,期間無數巡弋的禁軍從他身邊經過,都沒能發現他,他與黑夜和矮叢已經融為一體。
默默計算著下一隊禁軍經過的時間,思量著巡弋頻率的間隙。
終於,身影動了,他無聲地向前匍匐了一丈多,讓自己整個身形籠罩在漆黑的樹影下,然後起身,弓腰,像一隻獵食的豹,緩慢地朝前躡步。
走出樹影,月光下,那張帶著慘白的臉龐愈發清晰。
他是王伏勝,數日前被範雲仙和一群走狗揍得差點喪命的宦官。
在這太極宮裡,王伏勝曾經也是顯赫一時的內侍,那時的他和數日前的範雲仙一樣也是前呼後擁不可一世。
那年,王皇后還是後宮之主,蕭淑妃還是呼風喚雨,前太子李忠知書達理,但也有著儲君的倨傲和幾分紈絝氣息。
王伏勝在太極宮內被無數宮人巴結討好,區區一個內侍竟也能在宮裡仰著鼻孔走路。
後來一切都變了。
武后鬥倒了王皇后和蕭淑妃,將她們縊殺於宮中,李忠被嚇得惶惶不可終日,每一天都活得如履薄冰,後來終於還是被天子廢黜了東宮之位,改封梁王。
而王伏勝,他的地位也驟然一落千丈,昔日不可一世的內侍,成了人人喊打人人可欺的落魄宮人。
再後來,李忠離宮,調任梁州,沒法帶上他隨行。
王伏勝徹底被推入深淵,成了宮中專為貴人傾倒洗刷恭桶的低賤宮人。
宦官終究只是依附於貴人的寄生蟲,當貴人身上的養分不再,寄生蟲的命運只有跌落塵埃,或死亡。
最近太極宮驚濤駭浪般的厭勝案,便是出自王伏勝之手。
他,便是李欽載和宋森苦苦追索偵緝的真正主謀。
以一人之力,製造了一樁驚天巨案,天子震怒,皇后被動,朝臣自危,株連無數,一切皆拜王伏勝所賜。
製造這樁巨案的動機,王伏勝自己都說不清。
作為宦官,尤其是曾經紅極一時的宦官,如今人人皆可欺,做著最低賤的差事,經常被範雲仙欺凌侮辱,風光不再,羞辱愈盛。
再加上對以前的主子李忠的忠誠,以及對宮闈風雲突變的意難平。
諸多原因,終於令王伏勝鋌而走險,邁出了這驚天的一步。
郭行真範雲仙被拿入大理寺,每日受刑生不如死,上千人被株連,其中或許便有狗仗人勢經常欺負他的宮人。
十餘朝臣被殺被抄家,朝堂紛亂,天下動盪。
越亂越好,越亂越值,邁出鋌而走險的第一步開始,王伏勝便知道自己遲早會暴露,遲早會被查出來,他要做的,便是將無數人一同拉入地獄,為自己陪葬。
不亦快哉!
月光下的王伏勝,蒼白的臉頰上突然泛起幾許病態般的潮紅,他的眼神突然瘋狂,像圓月下的狼人,猙獰暴戾。
今日下午宮裡有傳言,據說關在大理寺的郭範二人又翻供了,大理寺已鎖定了主謀,很快要將主謀揪出來。
王伏勝聽到這個訊息有點慌,但還是努力保持鎮定。
不停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