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上遮蓋在船上的竹蓬,一隻腳馬上便要落在甲板上了,忽然眼前晃過一片水藍色,竟不知何時身後走過一個人,徑直也朝碼頭走去。
西風乍起,撩起沈贊一頭未好好梳理的青絲長髮,他無奈停下動作,用衣袖去擋那陣風,恍惚間,便瞥見不遠處飛舞的水藍色衣袍,真絲綢緞,鎏金繡花,那個身披灰裘的人擁有一張風神俊朗的臉。
“吳伯,你這是怎麼回事?那公子是誰?怎麼也登了船?”
老船伕扭頭便看見昨天過來通知他要用船的小哥,連忙叫苦:“唉喲,這位小哥啊,不是老夫無能啊,是那公子硬要借船,攔都攔不住。”
“沒用。”不屑地瞥了一眼吳伯,這位氣勢凌人的小哥趕緊小步跑了過去,似乎有些著急。
沈贊放下袖子,再隨手撩開臉頰旁的髮絲,嫣然笑道:“不介意我登船吧?”
幾步開外,那身姿挺拔的公子不語,只是安靜地看著沈贊,彷彿在等候著什麼,一雙墨色的瞳孔蓄著淡泊如水的氣質,一看便知是修養極好的富家公子。
沈贊其實並不在意那人的回答,一隻腳已踏實在了甲板上,船身開始搖晃,他趕緊把另一隻腳也送上船,幾步不穩,險些將酒罈子連帶冥紙一塊兒甩進河中。站穩後,沈贊一抬眼,那公子還是靜默地看著他,嘴角沒有弧度,辨不出喜怒,沈贊衝他友好地笑了笑,道:“讓你見笑了。”
“喂!那個誰,你怎麼登了別人的船?”
那小哥果然一跑過來便開始發難,指著沈贊氣勢洶洶地罵道:“這船我們早就買下了,你怎麼擅自上別人的船啊?趕緊給我上來!”
沈贊無辜道:“我沒有擅自上別人的船,我問過了,喏,他不介意啊。”指著岸上的公子,沈贊很是正經兒。
“少爺,您、您怎麼?”
“歡喜,安靜點。”低沉而富有質感的聲音,充滿威嚴,一句便喝住了那小哥,“是我同意他上船的。”
歡喜驚訝極了,自家公子那麼快便倒戈到了陌生人那一邊,於是自個兒的氣焰頓時蔫兒了,小聲囁嚅,“少爺,您這是做什麼嘛……”
那藍衣公子不理會自家小廝的抱怨,只看著沈贊,雙目沉靜淡然:“公子要去何處?”
沈贊提起左手上的一串冥紙,便答:“泛舟祭祀。”
“放肆!如此晦氣的事你也敢在我們公子面前說!趕緊上岸,這船要是被你祭祀過,如何再載人?”歡喜搶話道,護在自家主子前,怒瞪著沈贊。
“哦?”沈贊失笑,覺得這小廝說話甚是好笑,“泛舟祭祀便是晦氣,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名士都是在這顛沛流離的船上追思先祖感懷舊事,你是說,那些壯志難酬的文豪大家,都是晦氣之人?這位小兄弟,你是在看不起我們這些讀書人麼?難道只有志得意滿的大官,才能駛著豪華的大船,洋洋灑灑裝腔作勢地擲一河死人錢?嗯?”
“我、我才沒有這麼說!”歡喜狡辯。這人的嘴皮子好似磨刀石上練出來的,尖利得讓人啞口無言,偏偏又句句在理,活活把歡喜塞得沒了話。
藍衣公子靜靜地聽完沈讚的話,也不幫自家的小廝說兩句,只說:“我們要去野郊的老宅祭祖,可能不方便帶你。”
沈贊擺擺手道:“不礙事,我跟你們一塊兒去不就行了?到時你們祭祖,我在船上候著。”
藍衣公子點點頭,竟然同意了,“那就這樣吧。”於是稍稍提起衣襬,也登上了船。船身搖晃兩下,藍衣公子站穩,一轉臉,身側便緊挨著沈贊。
沈贊放下東西,作揖,道:“沈贊,褒讚的贊,幸會。”
藍衣公子從毛茸茸的灰裘中伸出一雙骨節修長的手,亦作揖,“宣鶴,白鶴的鶴。”
“鶴兄,多謝了。”沈贊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