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少校說,你不妨有另外一個職業。我也可以給你一個巡捕房的番號,那你就要從下級探員幹起,按年資提拔。但這裡是政治處,我可以破格錄用情報人員。適當的時候,如果我能夠在你的述職報告下面加上幾條評語,租界警務處可以直接讓你當探長,甚至督察長。所以最好的辦法是你有個公開職業,暗中來幫我做事。
少校打兩個電話,約人家到法國總會喝上幾杯。第二天《Le Journal Shanghai》⑴的主編就讓人送信給小薛,他一到報社的寫字間,就有人把聘書交給他,還遞給他一盒燙金的名片。卡片上一面是法文,一面是中文。
她腳步一頓,猶豫片刻,猛然轉頭,眼睛裡閃耀著奇異的光芒。小薛突然意識到,他的輕佻言辭讓自己陷入危險境地。
租界各種小報花掉整整一個星期的版面,把真相告訴給飯桌上亟待獵奇的小市民,她是刺殺案的同謀,她是金利原始碼頭槍擊事件的主謀,編輯們還找來她的照片,以證明她的美豔和蛇蠍心腸。
幾家外國報紙和一兩家嚴肅的中文報紙謹慎地(附有確鑿的書面證據)指出,暗殺事件可能跟赤色暗殺組織有關。報紙同時刊發刺客團的正式宣告(提供者身份不詳。)。
少校明確對他說,這是一幫共產黨。
這會他倆站在湖邊。實際上,那只是個小水塘。往前走幾步。有個木板搭建的水榭,用木樁支撐,插在水底的淤泥中。夏天在那裡舉辦夜間音樂會,拉赫曼尼諾夫、德彪西,還有“美男子”薩蒂——lebeau。此刻在陽光下,這兒只有蝴蝶,還有幾種不知其名的小蟲。
他不太害怕共產黨,在他眼裡,他們都是另一個世界裡的人。也許現在正躲在租界外的某個偏僻省份。他們都是些膽大妄為的學生,幾年前他們在上海鬧出很大動靜,租界裡的外國人驚慌失措,他自己還有些幸災樂禍呢,可事情很快就平息下去。儘管如此,他們乾的事情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在租界裡,他才好算是主人,說不定他能把他們像客人一樣招待呢——
“你放心,我可以做你們的同路人——”,漂亮話甫一出口,小薛的心裡便有些發虛,微風盪漾,身影在湖面上陰險地扭動,像是個告密者。
“我同情你們。”他換一種說法。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不承認是對的,從頭到底都不要承認。他用一種幾乎是淘氣的眼神望著她。沉默越是延長,情形就越發變得像一場調情。他越覺得自己像是個不可救藥的登徒子,就越感到自信。
她捋捋吹亂的頭髮,四指併攏,曲起拇指,手勢像童子軍敬禮。顯然,她有些氣餒。
“你想要怎樣?”疑問句並不能給人咄咄逼人之感,反而顯得有些無奈。
“我一路跟著你。”
“你一路跟著我,想要怎樣。”
他像是在說服她,說得懇切:“我想要幫你。我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麼,你不想讓我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可我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我倒想告訴你。何況你現在又不能回家。”
“為什麼我要相信你?”
“為什麼我不向巡捕報告?為什麼巡捕房會搜查貝勒路?為什麼巡捕房不知道你住在哪幢房子裡?為什麼我猜得到你是共產黨?為什麼你不能相信我?”
他覺得這一連串的反問像是段臺詞,他覺得觀眾應該鼓掌,他覺得表演獲得極大成功。
“我知道的事對你們十分重要,你必須讓我告訴你,你必須在這裡等著我。今天是禮拜天,你可以裝成是到公園來讀小說的,我再去貝勒路看看情況。”
他轉身離開,走出幾步又回頭,指指那水榭朝她喊:“別走開,等著我——”
他覺得他就像是個關切的情人在囑咐她,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