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過來,久久地望著阿雛:“阿雛哥!”他虛弱地叫了一聲,便暈倒了。
阿雛走了,走向蘆灘深處。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搖搖晃晃地回來。他的衣服被蘆葦撕豁,手、胳膊和臉被蘆葦劃破,留下一道道傷痕。他身後的路,是一個又一個血腳印——尖利的蘆葦茬把他的雙腳戳破了。
他雙手捧著一窩野鴨蛋。
他跪在大狗的身邊,把野鴨蛋磕破,讓那瓊漿一樣的蛋清和太陽一般燦爛的蛋黃慢慢流入大狗的嘴中……
十
夜空很是清朗,那星是淡藍色的,疏疏落落地鑲嵌在天上。一彎明月,金弓一樣斜掛於天幕。蘆葦頂端泛著銀光。河水撞擊岸邊,水浪的清音不住地響。
兩個孩子躺在蘆葦上。
“你在想你的孃老子?”阿雛問,口氣很冷。
大狗望著月亮。
阿雛坐起身來,用眼睛逼著大狗:“他們都希望我死,對嗎?”
大狗依然望著月亮。
“沒說過?”
大狗點點頭。
“你撒謊!”
夜十分安靜。
有一隻野鴨從月光裡滑過。阿雛的目光追隨著,一直到它落進西邊的蘆葦叢中……
天亮了,阿雛挪動著軟得像棉絮似的雙腿,撥開蘆葦往西走,輕輕地,輕輕地……他從一棵大樹後面慢慢地探出腦袋:一隻野鴨正背對著他在草叢裡下蛋。他把眼睛緊緊閉上了,渾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他抓了一塊割葦人留下的磨刀磚,花了大約半個小時,才扶著樹幹站起來。他的雙腿一個勁地搖著,那塊磨刀磚簡直就要掉到地上。有那麼一陣,他一點信心沒有了,甚至想大叫一聲,把那隻野鴨轟跑。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抓磚的手慢慢舉起來。磚終於擲出去,由於力量不夠,野鴨沒有被砸死,負了重傷後,撲稜著翅膀往前逃了。
阿雛癱瘓在地上,望著五米外在流血的野鴨,無能為力。
野鴨歇了一陣,又往前撲稜著翅膀。
阿雛站起來跑了幾步,眼見著就要抓住它,卻又跌倒了。
下面的情景就是這樣無休止地重複著:他往前追,野鴨就往前撲,他跌倒了,那野鴨也沒了力氣,耷拉著雙翅趴在地上,嘎嘎地哀鳴,總是有那麼一段似乎永遠無法縮短的距離。
野鴨本想從窩棚這裡逃進水裡,一見大狗躺在那裡,眼睛閃閃地亮,又改變了方向。
阿雛爬到已經餓得不能動彈的大狗身邊:“等我,我一定能抓住它!”他自信地笑了笑,回頭望著野鴨,目光裡充滿殺氣。
大狗望著阿雛:他漸漸消失在蘆葦叢裡。
野鴨終於掙扎到水裡。阿雛縱身一躍,也撲進水中……
村裡的人找到了大狗。他還有一絲氣息。醒來後,他用眼睛四下裡尋找:“阿雛哥!阿雛哥呢?……”這個孩子變得像個小老太婆,絮絮叨叨,顛三倒四地講蘆葦灘上的阿雛:“我冷,阿雛哥把他的褲衩和背心都脫給了我……”他沒有一滴眼淚,目光呆呆,說到最後總是自言自語那一句話,“阿雛哥走了,阿雛哥是光著身子走的……”
世界一片沉默。
人們去尋阿雛。
“阿雛!”
“阿雛——!”
“阿雛……!”
“阿雛……!”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呼喚聲,在方圓十幾裡的水面上,持續了大約十五天時間。
一九八八年一月十日於北京大學二十一樓一零六室
靈龜
有一個很普通的莊子叫王莊,但上面百戶人家卻並無一家姓王。細查,得知,這莊子本叫王八莊。因後來有人覺得這樣叫著不太好聽,便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