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病有個習慣,就是在他心裡不平靜的時候,確切的說,是在他心裡不滿、憤怒的時候,他會微微的把眼睛眯起來,然後看著引起他不滿或者憤怒的人或事情。如果是在太陽底下,或許他還是會特意的面對著陽光照來的方向,以掩飾他的這個小習慣。
吳虎臣覺得這個動作很帥。
所以,也許他自個都不曾意識到,眼下他眯著眼睛看著眼前這些密密麻麻等候在門前的人的時候,他這個樣子,活脫脫的就是一個小號的錢無病。
君王的威嚴,靠向他膜拜的文武百官天下百姓來襯托;將軍的威嚴,靠他帳下驍勇的戰士來襯托。哪怕是你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你一個光桿司令面對劉邦和劉邦身後的數萬大軍,你再勇冠三軍給人也不過是走投無路困獸猶鬥的感覺。
而襯托吳虎臣這個稚嫩少年的,自然是他身邊幾十號虎背熊腰凶神惡煞一般的酈人錦衣衛了,少年千戶一走過來,哪怕是不用出聲,這門口的這些人,已經很自覺的讓出來一條道來。
走到門口,錦衣衛撥開守在門口的一個傢伙,吳虎臣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小吳千戶,可是叫我去吃酒的麼?”
在屋子裡頭好暇以整的唐寅,抬頭看到吳虎臣走了進來,笑著問道。
吳虎臣眉頭微微一皺,吳千戶就吳千戶,為什麼要加個“小”字。心下有些不快活,不過,他知道唐寅就這狂放性子,和他計較,那是找罪受呢,於是也不接他的話頭,自顧自的說道:“前幾天你不是說人手已經夠了麼,怎麼外面還有這麼多人?”
“要不你趕走他們?”唐寅笑了笑,“人手是差不多了,可這些人不走有什麼法子,他們就等著出缺呢,也許到時候有人生病來不了,也許到時候有人家中有事來不了,他們到時候憑著手裡的牌子,沒準也能上船?”
“不是說江南百姓富足嗎?怎麼這些人賴著不走也要混上這差事?”吳虎臣有些奇怪,有錦衣衛維持秩序,這些人倒是不怕他們造次,不到眼下到了飯點了,這些人還在這裡候著,這心情可就不是一般的殷切了,這讓他微微有些感到奇怪。
“哎呦喂!”唐寅大笑了起來:“吳小千戶你也是過過苦日子的人,江南百姓富足,但是,也僅僅是比北邊好一些而已,咱大明還沒有到北邊吃糠咽菜,南邊穿金戴銀的地步,窮苦百姓,到哪裡都是一樣啊!”
他扳著手指頭算了起來:“在南京,一個三口之家,若是沒有田地的話,這一個月的開銷,最起碼也得一兩銀子吧,但是咱們就是普通的船工,哪怕就是在船上打掃擦拭的,也是開的三兩銀子一個月,那些管事的,開船的,那就更高了,在咱們船上做一年,走足足可以在城裡做工三五年了,這一年能做什麼,了不得跑個兩三趟扶桑高麗,把這筆帳算清楚,你就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賴著不走了!要不是王公公確認了這銀錢,我自己都覺得咱們像一個冤大頭!”
“你真不是請我去吃酒的?”算完賬,唐寅再次問了一下。
以唐寅以前的性子,能夠看在錢無病的面子上,到南京給他辦這些瑣事,那已經是給了天大的面子了,他唐寅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可是為了窩在這寶船廠給錦衣衛當賬房先生的,但是,所謂無欲則剛,這人要是有了念想,肯定就剛不起來了。至於這種用“請我吃酒”這樣的拙劣手段來和一個半大孩子套近乎攢交情,那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我姐夫到了濟寧不走了!”吳虎臣虎頭虎腦的白了他一眼:“我就是來給你說一聲,我待會要去我叔爺那裡吃飯,讓守智先生賠你吃酒吧!”
“我知道了!“唐寅點點頭,到了濟寧,再到南京還會遠麼,都已經等了幾個月了也不在乎多等那麼幾日了。錢無病到了,知道自己這麼花他的銀子,只怕也是高興不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