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一燈(四)
如今汀花臺由金天衛所守,幾乎被皇城中人遺忘,相約此處,看似有險,實則不然。畢竟在落薇做皇后時就少上汀花臺,況宋瀾不知金天衛早已認下了舊主,只覺得有他們把守,便不需再派暗衛盯梢。
汀花臺原本便設在汴河偏僻之處,遠離豐樂樓周遭的繁華地帶,當年上元夜後,此處被改為祭臺,原本還常有人前來拜祭,後來宋瀾託修葺之名,封鎖了半年之久,漸漸地便也寥寂無聲了。
只要將汀花臺周遭的燈滅去,在此處殺人滅口,都不會為汴河繁華處所覺。
葉亭宴站在那尊冰冷的金像之下,負手看著汴河盡頭將落的夕陽。
入秋以來,天色比從前短了許多,夕陽西下的時辰也逐漸早了,晚霞的餘暉將整條汴河染成淺金色,豐樂樓下有花船一飄一蕩——滿城的繁華盡在那處,而此處闃寂無聲。
汀花臺前的蒹葭橋像是一條分界,將河流分隔成了地獄和人間兩端。
晚霞帶著餘熱,照在他的眼皮上,不知是不是凝視太陽太久的緣故,這雙眼睛又開始隱隱作痛,不自知的眼淚濡溼了睫毛。
這座金像塑的是昔年承明皇太子執劍祭天時的模樣,宋瀾作出百般懷戀的姿態,於是工匠極為用心,一點一滴地雕琢。
葉亭宴抬頭看去,見那金像丰神俊朗、光彩照人,仿若天神下凡,渾然不知人間有何愁事。
隨後他低下頭,看向臺下平靜的水面。
今日無風,河上波瀾無驚,他瞧見了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已脫了出宮時的緋紅官袍,換了一身粉紗長袍,中衣是柳芽新出的淺碧色,那碧色很淺很淺,幾近白色,可終歸不是白色。
——他也只好穿些愛人曾經喜愛的顏色,做一些含蓄的討好。
太陽剛剛沒入遠處的長河當中,金色被卷挾而去,留下一種昏沉的藍,這時,他忽然聽見腳步聲,瞬間便感覺自己的手心中滲出了一層黏膩的汗水。
葉亭宴強迫著自己轉過身來。
昏藍天色恰好足以使他看清來人的臉,落薇摘了斗笠,他這才發現她已卸去了面上所有的易容,素面朝天,一襲白衣,連唇紅都不曾點。
金天衛中無人不認得她,躬身將她放了進來。
葉亭宴死死地看著她,他本以為自己會不敢看她的,誰料此刻他完全捨不得移開目光——初見時她就是這副模樣,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幾乎完全不曾變過。
而他至今都要頂著這張假面相對。
落薇走到他的近前,抬頭看向那座金像。
她從前不敢來這個地方,這座金像塑得栩栩如生,飄拂的衣帶、飛揚的眼角,劍尖上還有一朵挑落的棠花,近鄉情更怯,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然後她低下頭,看向面前之人。
葉亭宴穿了粉色——從前她還好奇過對方為何愛穿粉色,此時一切昭然若揭。她伸出手指去撫摸那泛著浮光的
粉色薄紗,順勢抓住了他的衣袖,葉亭宴輕輕抬起手臂,握住了滑落到他掌心的手。
落薇盯著二人交握的手,胸腔瀰漫上一股酸澀之意,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甚至明知故問:“你怎地不穿白色了,我記得,你從前最愛穿白色。”
葉亭宴自傷地一笑,沒有回答。
白色純淨,是君子之骨。
昨日風骨,何處能求?
眼眶中的淚水越積越多,凝成渾圓一顆,重重地砸落下來,落薇低著頭,任憑對方將她拉到自己的懷中,小心地抱住了她。
她將頭埋在他的頸間,溫柔微甜的檀香氣將她整個包裹,明明白白地告知她,此為現實,而非夢境。
葉亭宴伸手按住她的後腦勺,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