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簡單的病理,他自然知曉。但他撐著上朝,原也不是為了在殷夜面前逞強,實在是為了防止朝臣恐慌。
他雖有六年不在朝中,但大部分官員都抱著總有一天他會再度回朝的心思,勉強安著一顆心。
然若是知曉他病入膏肓……
「若是知曉你病入膏肓,他們就另謀出路,另找靠山。」殷夜給他餵藥時,用一雙漂亮又銳利的眼睛瞪他,「一朝知你病重,也容他們心中緩衝,總比一日睜眼便得你駕鶴西去的訊息強吧!」
「朝中更不是非你不可,有謝晗,有昭平,有殷堂,朕有的是賢臣良將……」
「我不去上朝了。」謝清平笑著截下她的話,示意她餵藥,「我給你薰衣,做膳,等你回來,成嗎?」
如此,他便也不再出現在含光殿中,只偶爾在勤政殿幫著批閱卷宗,或在裕景宮等著她。
「眼下深秋,不若待明歲開春再調兵前往。」
這一日,裕景宮中,謝清平如常候著早朝歸來的殷夜,給她卸下冕旒冕袍,論起當下政務。
大軍出發,自是糧草先行。
這個點出兵,度過秋冬二季,一來路途難行,二來所需輜重便更多。
「朕的詔書才送內閣六部不到大半時辰,丞相好靈通的訊息。」殷夜被他抱著,坐在臨窗看外頭練劍彈琴的一雙兒女。
小公主彈錯了一個音,她的兄長辨出不對,手中劍微頓,便偏了方向,這一招便算現了頹勢。
殷夜蹙眉,「丞相是力不從心嗎,這授的都是什麼技藝。朕在他們這個年歲,六藝與騎射已經聞名隆北,更在這南境郢都,問鼎天下!」
「一樣的教法,是陛下生來天資。」謝清平吻她發頂。
不到一月,豐茂如瀑的青絲間,已經有了第一根白髮。
這樣一吻,她伸出臂膀攬他、回應他。
「不鬧,尚是白天。」他讓開些,「方才的事,你還沒回我,晚些發兵可好?」
「丞相是在考朕嗎?」殷夜挑眉,往他身上靠近些,「大軍此刻出發,確是在嚴寒時節,然泗水河寒冬結冰,便是天然橋樑。」
「若是等開春再行,冰融水流,東齊本就以此長河為天然屏障,屆時攻伐更難。故,此刻發兵,朕佔著天時與地利。」
「再者,那東齊國主但凡有些氣性,也當奪回胞妹屍身,怎麼說姜虞也是為他齊國殉身,然他卻只求自保,毫無氣節。如此一國之主,並不可懼。朕亦算佔了人和。」
「丞相,朕既佔盡天時地利與人和,不伐何為?」
丞相頷首,再無異議。
九月二十,五萬兵甲出京畿。十月底,泗水河上已經千里冰封,烽煙四起。
而十一月的郢都城中,也開始下起小雪。
初雪宮宴後,殷夜同往年一樣,將軍務盡數交給了昭平,因為她的腰傷發作了。只是今年,更是連著大半的政務都挪了出去。
而昭平長公主則搬入了宮中,奉值勤政殿,內閣六部如常運轉,甚至因為東境線上的戰事,更加忙碌。不久,又添了北境狼煙,北戎趁機再度挑釁。
冬日時節,女帝在裕景宮中修養,甚少出現在百官面前,這些年來百官已經習慣。而因兩處戰事同起,原本病重的謝丞相,重新頻繁出現於勤政殿中。而觀其面色,竟有所好轉。
一日事畢,暮色靄靄。
倦鳥歸巢,池魚入淵。
謝清平回寢殿的時候,隔著殿門便聽到裡頭隱忍又難捱的呻、吟。他掩過喉間湧起的血腥,推門入殿。
趴在御榻上的女帝見人進來,轉眼便換了臉色,原本垂在長睫上欲落未落的淚珠,噼裡啪啦往下掉,撐著身子掙紮起來,要人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