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賴,沒著沒落。那時候的我,目光渙散,渾身無力。尤其夏天,尤其學校已經放假,沒有考試的壓力,沒有作業,沒有任何營生。為了排遣寂寞,常常到公園去溜達,走在被太陽曬蔫的樹底下,陽光把人曬得無精打采。很想找個路椅躺上去,一直躺到地老躺到天荒。那時候的感覺除了無聊還是無聊。一點精神也打不起來。就像熾熱的太陽烤著一具懶洋洋的軀體和一個空洞的靈魂。覺得生活怎麼那麼沒有意思?
突然,一個意外的災難降臨到自己身上,夏天剛一過完,我像一片落葉被風從數米高的建築物上刮下來,僅僅在一秒鐘之間,從健全人變成了殘疾人。雙下肢完全失去了功能,好像和你已經不是一體。大腦發出的一切指令對它都不起作用。想抬一下腿,咬著牙齒,憋住一口氣,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最後抬起的卻是攥緊拳頭的胳膊!一切努力都白搭了。原來,天堂與地獄真的只差一步。只邁一腳,我就掉進了地獄裡。
災難往往在不經意間降臨到我們身上,就像無影無形無色無味的SARS病毒。在你沒有任何感覺的時候,致你於死地。
就像你的傷殘經歷那樣,我的傷殘也平常得讓人不願提起。我很少向人說自己傷殘的經過,因為羞於提起。那不是一個有意義的、驚天動地的經歷,甚至有點無聊。那是一次好奇心使然。當時,正是秋天,我和女友看見一個廢棄的建築物下有一棵藤蔓順著架子爬到頂上,聽說是葫蘆,我們沒有見過這種植物。於是,好奇地想上去看看。我們果然上去了。因為架子太殘破,我的身體一晃悠,一腳踩空,從高處掉了下來。雙腿當時就不能動彈了,我也很清醒,也知道情況不妙。但是,沒有想到從此就再也不能站起來了。災難感是在日後的歲月中逐漸地加深加重,絕望也是。為了一次幼稚的好奇,我成了殘疾人。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從來不跟人說自己殘疾的經過。覺得很沒有意義,一提起來就很慚愧。為自己的無知和幼稚,為自己的好奇心,我慚愧極了。現在想來,並不是所有傷殘人的傷殘經過都是驚天動地有偉大意義,感天地泣鬼神的。勃郎寧夫人也是騎馬摔傷的。關鍵不在怎麼傷殘,而是在災難降臨後怎麼康復。從肢體到心靈!看似弱勢,而內在的堅強是健康時候不可能具備的。能夠在地獄裡體驗人生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尤其還要讓自己不消沉。傷殘得再沒有意義,你也傷殘了。上帝沒有給我們重來一遍的機會。我們只能往前看,即使是爬行也得往前而不能讓時間倒退回去。
當我內心已經不在乎自己身體的殘疾時,也就不在乎殘疾的經過了。但是,當時的感覺可不是這樣。那感覺你一定也有過。那是一種空前的絕望和無奈,甚至於憤怒。總想和誰打一架,火不知道往哪兒去發。偏偏這時候,醫生告訴你,說你的一生都將在床上或者輪椅上度過。你的腿再也不是你的,它們只是長在你身上卻不再為你服務。
曾經,我那雙引以為驕傲的修長的腿是如何承載著我的軀體帶著我自由地奔跑?多次在全校的百米短跑中跑出第一的好成績。在游泳場、溜冰場、高臺跳水中都留下它們矯健的影子。而今,我卻不得不必須承載著它們沉重的負荷爬行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一向自恃清高,人群中也是佼佼者的我,怎麼能夠容忍它們的背叛?它們一向都是聽命於我的領導,而今卻對我的指令充耳不聞無動於衷。
在最初傷殘的日子裡,我曾經絕望地敲打過它們,甚至想用刀子將它們一併砍掉。既然它們已經不再是我的,為什麼還要長在我身上裝樣子?變成我的累贅?因為它們的沉重壓迫,我生了褥瘡,露出了骨頭,發著40度高燒,險些導致敗血病。一些醫生明確地和我家人講,我會死在這上面。而我並不想死,我想好起來,想回到健康人的行列。即使是過去百無聊賴的日子,也讓我深深地懷念、回味、嚮往。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