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黑暗的世界突然明亮了一陣,想到日子是可以數得過來的,但他爸爸的藝術卻永遠不會消失,即使那些高大的身軀埋在土裡變成了粉,壓在牆腳野草下無人理會,他刻的這些文字也將永存。
他不無同情地想到了所有那些雜貨店主、制酒的、那些裁縫。那些人在這世上來去匆匆,他們做出的東西轉眼就會消失,變成隨風飄散的爛絮絮。他還同情管子工,像邁克斯他父親那樣的,他們乾的活在地底下就全腐爛了。還有那些油漆匠,像哈里家的父親,他那活計只能隨著季節來,或者當老漆剝落時,再塗上一層更亮的新漆。一種對死亡和幻滅的極端的恐懼湧過他的心頭:一旦埋進了土裡,什麼生命,什麼記憶,什麼慾望,全都不復存在了。他為所有那些死去了但沒有立一塊石碑,刻上自己名字的人們感到悲哀。可憐那些人沒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峭壁上,或者找一塊永不磨損的東西來,刻上什麼記號,也好使別人對他們永誌不忘。
尤金又開始看見他父親彎著腰低著頭在房子裡大步來回走動,身體使勁擦著排在兩邊的大理石,雙手在背後緊攥著,口中咕噥著說些什麼,聲音一忽兒尖利,一忽兒平穩。尤金在旁邊等著看發展。過了一會,大概在店堂裡來回踱了80多趟後,他一步跳到門前,衝著外面大吼,把一大堆惱怒傾瀉到門外惹他心煩的平民百姓身上:
“你們這些最賤的賤民,最可惡的惡鬼,你們這些好吃懶做的狗東西,你們把惡運帶到我門口來了,把來上門找我的生意、到嘴的麵包給我嚇跑啦,現在鬼都不登我的門了。老天啊,真恨死你們了,就是你們壞了我的事。你們這些沒出息的東西,該死的傢伙,你們從我的眼裡把錢給掏走了,還要從死人的眼裡摳出錢來嗎?你們這幫可恥的東西,下流的東西,一群山裡的吸血鬼!”
罵完了他轉身回到店裡,嘴裡接著咕噥,儘量壓抑著做出鎮靜的樣子,可沒多會兒重又吼起來:
“你們給我聽著,我再警告你們一次,要再跑到我這臺階邊上來,我就把你們全關牢裡去!”
那些人便乖乖地手裡擺弄著馬鞭,回到他們各自的車旁邊去。“我的天,這老頭兒八成是瘋子。”
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又像一群蒼蠅一樣,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聚到這寬大的臺階上來。
他從店堂裡出來到廣場上去,那幫人就像老熟人一樣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好啊,甘特先生。”
“你們好,孩子們。”他客氣地回答。
尤金來到店裡,甘特要是正爬在石頭上忙時,就在喉嚨裡咕噥一聲:“好啊,兒子。”然後又繼續忙活他的,直到他用灰和水把大理石表面抹光滑了,才脫下長圍裙,換上外衣,對乖乖地等在一邊的孩子說:“來,你可能是渴了。” 。 想看書來
《天使望故鄉》 第九節(5)
父子倆走出來穿過廣場,來到對面蔭涼地裡的雜貨店,站在水花四射、色彩紛呈的噴池旁。頭頂上,一個木製的大風扇在旋轉。他們喝著沁人心脾的清涼飲料,或是翻著白沫子的冰蘇打。一種清涼刺透的感覺從喉頭一直貫穿到他小肚子裡。
尤金兜裡還剩下2角5分錢。他離開甘特,帶著這點錢跑到廣場邊的圖書館裡全都花掉,他現在看書可以看得很快了。他最喜歡揪著心去讀浪漫小說或者探險故事。在家裡,他已經把盧克書架上所有5分錢一本的小書全看完了。腦子裡整天轉的就是那本一個星期才能看到一次的《年輕的西部荒野》。夜裡睡在床上輾轉難寐,念著勇敢英俊的主人公阿瑞塔追著尼克·卡特走過充滿罪惡的都市大街,心中激盪著佛蘭克·馬利維耳精彩的勝利,還有佛雷德·費諾特,還有1776年出版的《自由之子》一書中那些令人難忘的勝利。
起初,他對愛情小說沒有多大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