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上帝。”
“再見。”宋家明與我輪流與他握手。
家明問:“你當真不要帶任何一樣紀念品回去?”
我抬高頭想很久。“不要。”我說。
我們就這麼離開澳洲回倫敦。
在飛機場出現的是勖存姿本人。我們只離開四天,我坐在他的丹姆拉里面,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不肯動。
“你怎麼了?”勖低聲問。
“我疲倦得很,要在你身上吸回點精力。”
“日月精華?我還有什麼日月精華?你應當選個精壯少年。”他笑道:“有沒有引誘我的女婿?”
我很高興他問了出來。我老實說:“沒有。我還不敢。”
“別想太多。”他說:“凡事想多了是不行的。”
我還是在想。
那麼高的樓頂,在異鄉,離她出生的地方一萬多哩,她在那裡自殺。上帝,為什麼?
我想到幼時,她自公司拾回縛禮物的緞帶,如果縐了,用搪瓷嗽口杯盛了開水熨平——我們連熨斗都買不起。
我想到幼時開派對,把她的耳環當胸針用,居然贏得無限豔羨眼光。
我想到死活好歹她拖拉著我長大,並沒有離開過我。
我想到父親過年如何上門來借錢,她如何一個大耳括子把父親打出去——是我替父親拾起帽子交在他手中。
喜寶 三 喜寶 三(16)
我想到如何她在公眾假期冒風雨去當班,為了爭取一點點額外的金錢,以便能夠買只洋娃娃給我。
我想到上英文中學的開銷,她在親友之間討舊書本省錢……我們之間的苦苦掙扎。
所以我在十三歲上頭會學叫男生付賬,他們願意,因為我長得漂亮,而且我懂得討好他們。
我的老媽。她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甚至沒有與我聯絡一下,也沒有一封書信,或者她以為我會明白,可惜我並不。
回憶是片斷的,沒有太多的感情,我們太狼狽,沒有奢侈的時間來培養感情,久而久之,地不是不後悔當初沒有把子宮中的這一組細胞刮乾淨流產。我成為她的負累。她帶回來的男友都眼睛盯在我初發育的身上,到最後我到英國去了,她也老了。
我母親是個美麗的女人,然而她平白浪費了她的美麗,沒有人愛她。
我母親前夫連打最後一次長途電話訊問她的死訊都不肯付錢。
而鹹密頓,他做了些什麼,他自身明白。我沒有能力追究,我也不想追究,從現在開始,在這世界上,我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只淨剩我自己一人。
我打了一個冷顫。
一個人。
我昏昏沉沉的靠著勖存姿。我努力地跟自己說:我要忘掉姜詠麗這三個字。
回到劍橋我病了。
醫生的診斷是傷風感冒發燒,額角燒得發熨,我知道這是一種發洩。如果我不能哭,我就病。我想不出應哭的理由,但是我有病的自由。
醫生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勖存姿回蘇黎世。他的鮮花日日一束束堆在我房中,朦朧問我也看不清楚,醫生吩咐把花全部拿出去,花香對病人並沒有幫助。
我一直覺得口渴,時常看見家明。
我問:“聰慧呢。”不知為什麼要問起聰慧。
“她一個人在這裡悶,回香港去了。改遺囑那天來倫敦。”
“遺囑?”我急問:“誰的遺囑?”
“勖先生要改遺囑——我們之間已經提過的。”家明說。
“不,勖先生為什麼要有遺囑?”我慌忙的說:“他又不會死,他不會死!”我掙扎著要起床。“我跟他去說。”
家明與護士把我按在床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