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有點聽不清楚負屭問些什麼,薄汗濡溼她柔軟鬢髮,她呼吸已失平穩,開始厚重,疼痛佔去太多意識,使她只能勉強捕捉到淩亂且破碎的字眼。
為了……
棄魚尾……
上岸……
非得如此嗎?我好怕……我不想離開海,我沒有辦法在人類城鎮裡生活……遙遠的聲音,屬她所有,哀哀哭著,對於未知的將來感到恐懼。
別怕,只是暫時,不用多久,我就會來接你,勇敢一些。溫柔的安撫,在她耳邊,縹緲迷濛。
你抱著我,幫我熬過這種痛……好痛,真的好痛……我不要了……我像要被撕裂開來——疼痛吞噬著她,她害怕,以為自己快要死去,他是她唯一浮木,她攀緊他,需要他幫她熬過這駭人痛楚,每寸膚,遭蠻力劇烈撕扯,每塊肉都疼得禁不起半點碰觸。
若疼,就咬著我的手臂,別弄傷自己,我在這裡,我抱著你,撐過去,我求你撐過去。頎長手臂環來,把她護進厚實胸膛之間,以言語為力量,恨不能為她分擔,為她挨痛。
魚芝蘭無法再維持安穩坐姿,她雙腿抽搐,十隻白玉腳趾蜷曲,雪白纖勻的腿上,清晰可見青筋浮現,膚肉之下,似乎正在翻天覆地,她忍不住痛吟,又咬唇遏止它,趴臥巖上,髮髻散開,青絲如潑墨渲染,在她身上,在灰暗巖間,兀自婉蜒,巴掌小臉幾乎掩覆發海之中,瞧不見五官上堆疊多少疼痛。
負屭看著她顫抖的身影,她的雙腿以詭異方式打直併攏,像被誰以無形絲線將其緊緊束綁,長裙撩掀到膝處,薄薄一層亮光,包覆露出裙襬部分的細皮嫩肉,仿似魚鱗在陽光下反耀出來的輝芒,碎金般瀲灩。
他該不該出手打昏她,賞她一個痛快,不用忍受“脫胎換骨”帶來的劇痛?負屭很認真的思索這個可行性,她若求他,他不會吝嗇動手……
她始終沒有開口,默默抗衡著他無法想像的“脫胎換骨”。
真倔強的鮻,以為她會懇求給她時間回陸路去與朋友道別,她不;以為她痛到無法忍耐時,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求他的説明,她也不。
魚尾進裂兩截,膚肉撕扯,痛似火焚,鱗片剝落,魚骨一分為二,筋脈挪,魚鰭化腳掌……
匆匆一瞥所見過的文字描述,在此時,清晰浮現於負屭腦海。
那些是鮻變化為人時,捨棄珍貴魚尾,去奢求一雙人足所要付出的代價,若反此來呢?已成人形的鮻,要想舊換回原本擁有的尾鰭,所嚐的痛楚,亦會如出一轍嗎?她早已沒有可以撕裂成兩半的魚尾,應該……
此回的痛,確實不及她換取雙足時來得驚猛強烈,雖仍痛著,但並非筋錯骨的焚痛,倒更像是下半身膚肉筋脈在搬挪移位,她失去了抬動雙腿的力量,它們緊黏在一起,膚貼膚,肉融肉,摻雜交疊,久違的熟悉感,正逐漸回來,教她還棄過的拂水擺動,以及泅泳於潮汐間,強而有力的美麗魚尾……
說不痛,是自欺欺人,泛自骨髓深處,接連不斷的破壞重建,依舊是鮮血淋漓,鑽刺著每寸膚肉。上一回,還有個溫暖擁抱,陪伴她熬過這些,現在,她需要憑己之力硬撐過去,沒有共伴的沉穩嗓音安撫,說著“我在這裡,別怕”;沒有供她握得恁牢的臂膀,分擔她的疼痛。
“要我……幫你嗎?”久等不到她求援的負屭,竟反常地主動問她。九名龍子中,一向最獨善其身,最懂得置身事外,最不可能開口去問任何一個人“要我幫你嗎?”諸如此類的體貼,今日,為她破例。
“不……”她的回答,遲了好半晌,氣虛無力,從牙關內好不容易擠出這個字。她背對他,纖小身子伏臥巖面,淩亂長髮遮住面容,是海風的溼鹹,也是疼痛折騰出的冷汗,將髮絲黏在臉蛋鬢間,小嘴吁吁喘息,停頓良久,顫抖的聲音再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