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能明白他的邏輯,但仍然無法設身處地瞭解這種多餘的情感損耗。
他想到另一個問題,小心翼翼地問我:“你介意我的心情如何?”
我點頭:“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難過。”
查理笑了,充滿希冀地說:“那我能最後一次請你別去嗎?”
我斷然拒絕:“不可能。”
他長嘆一聲,瞭然地紅了眼眶,啞聲說:“我還記得當初第一次在地下室見到你的模樣,那麼美好,在此之前我從沒見過那麼美好的人,我恍惚之間還以為遇見來自地底的精靈。”
我皺眉,那段日子是我不想再回憶的部分:“這也歸屬於你的美好記憶?”
“與你有關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沒法想象什麼是美好。”我打斷他,淡淡地說,“那麼多年,除了一個老式唱機,幾張列儂的唱片,一屋子上世紀留下的,被人遺忘的圖書資料,我身邊沒有可供消遣的任何東西。我被迫每天都在思考我的生命,我從哪來,由哪對男女,在什麼情況下製造出來?為什麼我會生活在地下室而不是別的地方,為什麼我像一個失敗的試驗品無人問津,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個世上,為什麼我的軀體如同一個空空蕩蕩,被喝光了後丟在路邊的啤酒瓶,完全沒有辦法像你這樣,會高興會難受,會有那些多餘,確實想表達出來的情緒……”
“別說了,”查理啞聲打斷我,“我的小哲學家,你的問題可真多。”
“問題堆積多了,就到了必須找尋答案的時候。”
查理點點頭,默默地拉起我的手,帶我穿過一道道鋼門,最後來到那間房間,那間房間從天花板到地面都是耀眼的銀白,空空蕩蕩,中間停放著一個類似膠囊的臥艙。
“進去吧,”他低頭吻我的額頭,目光溫柔,“去尋找你的答案。”
我抱了抱他,把揹包摟在胸前,爬進臥艙內仰躺,正想關閉艙門,查理卻急急忙忙地擠過來,含著眼淚問我:“小冰,你沒有其他想對我說的話了?”
我認真想了想,對他說:“答案如何並不重要。”
“什麼?”
“我知道,其實未必有確定答案這種東西,哪怕找到我的父母,也不會找到我要的答案。”
他目光炙熱,伸手想把我拉出來:“你後悔了?那我們出來……”
“不,”我按住他的手說,“我的意思是,即便沒有答案,我也必須回到過去一遭,因為我想到另外的一勞永逸的辦法。”我看著他。
“什麼辦法?”他有些著急。
“從根源上剷除問題。”
他大惑不解,我卻勾起嘴唇,朝他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同時推開他,按動按鈕,艙門緩緩關閉,我一直看著他,看著那個長了紅疙瘩的巨人焦慮又不敢輕舉妄動地與我對視,我朝他揮了揮手,無聲說:“再見。”
這可能是我最後跟他說的一句話了,再見,我唯一的朋友。
如果實驗失敗,我會死去,如果實驗成功,那我將回到二十年前,就在我出生的頭兩年。早在參與這個實驗的初衷,我就下定決心,能在那個時代活動,我必將用盡全力找到我的父母,阻止他們的結合,徹底掐斷我降臨到這個世上的可能性。
多餘的人,或者說找不到存在意義的人,不適合出現。
因為他們的意識,令這種存在充滿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
比如我。
如果沒有我這個人,也就不會有長達十年囚禁幽閉的生活,也就不會有一個少年,在孤獨和寂寞的啃噬中一遍遍拿頭撞牆,每天琢磨如何咬斷自己的動脈。
我在那間地下室裡看了很多書,我知道人跟動物是有區別的,一個人是不應該過那樣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