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林欲揖很懂得皇上的秉性脾氣,跪下回答說:
“洪承疇為國捐軀,功在史冊,流芳百世,永為大臣楷模。臣部曾再三會商,擬懇皇上親撰碑文,並請御筆親題碑額。既是奉飭建祠樹碑,又是御撰碑文,御題碑額,故此碑必須選用上等漢白玉,毫無瑕疵,尤應比一般常見石碑高大。”
崇禎問:“如何高大?”
禮部侍郎回奏:“臣與部中諸臣會商之後,擬定碑身淨高八尺,寬三尺,厚一尺五寸,碑帽高三尺四寸,贔屓高四尺。另建御碑亭,內高二丈二尺,臺高一尺八寸,石階三層。此係參酌往例,初有此議,未必允妥,伏乞聖裁!”
召對一畢,崇禎就乘輦回乾清宮去。最近,李自成在河南以秋風掃落葉的氣勢,連破數十座府、州、縣城,黃河以南已經基本上盡數淪陷。如今更以數萬悍賊為先鋒,南下湖廣、江淮一帶騷擾,意圖奪取湖廣糧米之鄉,解決軍糧問題,並與盤踞與英山、霍山一帶的老回回、革裡眼等數萬陝西流賊有合流之勢。
最要命的不是數股流賊合流,而是流賊已經不再流竄,而是在各地據地開府派遣偽職官員治理。長此以往下去,不惟整個中原會落人“流賊”之手,下一步必然東截漕運,西入秦、晉,北略畿輔,而北京也將成孤懸之勢,不易支撐。他坐在輦上,不知這一陣又有什麼緊急文書送到乾清宮西暖閣的御案上,實在心急如焚。
等回到乾清宮,在御案前頹然坐下,他一眼就看見果然有一封十萬火急文書在御案上邊。儘管這封文書照例通政司不拆封,不貼黃,但是他看見是寧遠總兵吳三桂來的飛奏,不由得心頭猛跳,臉上失色。他一邊拆封一邊心中斷定:必是“東虜”因為已經得了松、錦,洪承疇也死了,乘勝進兵。他原來希望馬紹愉此去會有成就,使他暫緩東顧之憂,專力救中原之危,結果卻葬送了洪承疇的數萬大軍,令全域性有糜爛之勢。
等他一目數行地看完密奏,驚懼的心情稍釋,換成一種混合著羞辱、惱怒、憤恨、失望、憂慮和其他說不清的複雜心情。他將這密奏再草草一看,用拳頭將桌子猛一捶,恨聲怒罵:“該死!該殺!”
恰巧一個宮女用雙手端著一個嵌螺朱漆梅花托盤,上邊放著一杯新貢來的陽羨春茶,輕腳無聲地走到他的身邊,驀吃一驚,渾身一震,托盤一晃,一盞帶蓋兒的雨過天晴暗龍茶杯落地,嘩啦一聲打成碎片,熱茶濺汙了龍袍的一角。那宮女立刻跪伏地上,渾身戰慄,叩頭不止。崇禎並不看她,從龍椅上跳起來,腳步沉重地走出暖閣,繞著一根朱漆描金雲龍的粗大圓柱亂走幾圈,忽然又走出大殿。他在丹墀上徘徊片刻,開始鎮靜下來,在心中嘆息說:“我的方寸亂了!”恰在這時,王承恩拿著一迭文書走進來。看見皇上如此焦灼不安,左右侍候的太監都惶恐屏息,王承恩嚇了一跳,不敢前進,也不敢退出,靜立於丹墀下邊。崇禎偶然轉身,一眼瞥見,怒目盯他,叫道:“王承恩!”
王承恩心中不由得一突,往常皇帝呼喚他少不了要叫一聲大伴的!今日卻是直呼名諱,看來是惱怒到了極點了!趕快走上丹墀,跪下回答:“奴婢在!”
崇禎說:“你快去傳旨,洪承疇停止祭祀,立刻停止!”
“皇爺,今天上午已祭到五壇了。下午……”
“停!停!立即停祭!”
“是。奴婢遵旨!”
“向禮部要回朕的御賜祭文,燒掉!”
“是,皇爺。”
“洪承疇的祠堂停止修蓋,立即拆毀!”
“是,皇爺。”
崇禎向王承恩猛一揮手,轉身走回乾清宮大殿,進入西暖閣。王承恩手中拿著從襄陽來的十萬火急的左良玉闡述“十萬大軍因天氣炎熱疫病流行而暫時退回襄陽休整”的軍情文書,不敢呈報皇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