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明朝亡於流賊李自成之手,往後自己的子子孫孫,就連,就連紫禁城裡的大明天子的子子孫孫,不都要奉其為君,踐身為臣為民了嗎?這個想法,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畢生的忠君教育告訴他,若果真如此,便是倫常喪盡,不忠不孝之人,必將遭後人唾棄。這等結局比罷了他的官,奪了他的生命還要可怖,難以接受。
有那麼一瞬間,張四知甚至在想,自己能否做那懷抱幼主投海殉節的陸秀夫,但緊接著他便醒悟過來,自己不是陸秀夫而紫禁城中那位天子,也不是襁褓中的孩子。
“這如何可能,我大明兵強馬壯,人才輩出,雖然天災**不斷,卻斷不會亡在那大字不識一個的流賊手中!”
李信冷笑,第一次,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大明有你們這些忠臣孝子,如何不能?”
“你?”張四知本能的想否認,可話到嘴邊,只能用右手徒然的指點著李信,卻半句辯駁的話也吐不出口。
“勾結晉商倒賣糧食與建奴,哪怕天下百姓已經嗎沒有糧食果腹。構陷忠良,不惜以喪師失地為代價……”看著李信一樁樁一件件的數落出來,張四知便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終於低下了他那鬚髮皆白而又驕傲高貴的頭顱。
“。。。。。。貪官汙吏遍天下,高居廟堂的明公們從來都只為一己私利而鑽營。還有那東林黨,所謂清流名士亦不過欺世盜名,黨同伐異,又有幾人真正在意過這大明的生死了?”
“百官們心底裡還是惦念著大明的,誰又想看到他亡了?”張四知蒼白的辯解著。
“不想看到大明亡了?內憂外患之際,聖上募款,諸位明公富可敵國者有之,誰又肯慷慨解囊?更別說毀家紓難了!”
張四知明白,李信這是指月前那場沸沸揚揚的借款鬧劇,最後以勳貴們的誓死抵制,皇帝不得已妥協而告終。
“短視,一群短視的蠢貨!也不想想,流賊進了城,縱然家資千萬,最後又能保住幾文錢?只怕連保住一條小命都是痴心妄想!”
李信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竟將一眾親貴大臣們都罵了進去。張四知眨了眨眼睛,眼前這燕趙漢子哪裡還是個一二不識的武夫,分明就是心憂天下的名士。
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誰都懂,可是誰都存了個僥倖的心理,最終導致了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黃河心不死!一時間,張四知心亂如麻,可愁腸百轉,最終又轉到了對自身命運的擔憂上。自己這些事是不經查的,況且也不用查,群臣那些雪片一般的參劾奏章,說的都有鼻子有眼,只要隨便挑出來一些按圖索驥,便能至他張四知於死地。
“閣老可是悔不該當初?”
直到李信劈頭問了出來,他才猛然驚覺。悔不該當初?張四知無奈的笑了,他活了一輩子還不知道什麼叫後悔,只是不甘心而已。
卻聽李信自顧自道:“聖上是個念舊的人,如今閣老已如落水之犬,人人喊打,聖上之所以遲遲不表態,不是想做足了面子再動手,而是出於念舊啊!”
李信將張四知比做落水之犬,讓他皺起眉頭極為不快,但人家話糙理不糙,而且似有提醒之意。張四知看著李信一時間竟有些糊塗了,他搞不懂這個年不過三十的武人心底裡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愣怔半晌之後,張四知忽然衝李信一揖到地,“老朽多謝李將軍!”話畢,頭也不回的出了茶攤蓆棚!
“大將軍,您是使了什麼招數讓這老東西低頭鞠躬的?”
李信瞪了牛蛋一眼,“淨給我惹禍,剛才踢壞了茶攤老闆的長凳,按市價十倍賠償,再當眾道歉!”
牛蛋大感難為情,“百倍還錢也成,當眾道歉就免了吧……”
李信面孔一板,牛蛋只好認輸,“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