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將大娘愁眉苦臉悉數看盡眼中,並照單全收。
看燈前,還須先祭五臟廟。
汪三堂屋前,支著張小竹方,桌上小菜正四道。
一道傍林鮮,取夏初鮮活林筍,掃竹葉生火煨熟,甘甜生津。
一道柳葉焯韭,一把現剪的嫩韭,稍稍焯個水,和著薑絲、醬油、醋涼拌,十分清脆爽口。
一道黃金雞,取春上孵出才成年的子雞,用麻油鹽水煮開,放入蔥椒,熟後白斬。
配上剛剛汪三去打的土法蜜釀,雞肥酒醇,最是真味。
最後一道亦菜亦主食,叫蟠桃飯。
摘早熟的山桃,放到米湯中煮熟,就著水去皮去核後,同飯一同燜熟,果香混著米香,極是開胃。
汪三家的無疑燒得一手好菜。
山家清供,極簡卻也極鮮。
只這一桌,就叫顧勞斯肅然起敬。
擱到現在,這可是妥妥的文化菜,沒個人均一千,哪啃得下其中暗藏的宋時風雅。
這調調顯然十分對謝昭胃口。
他難得起了興致,舉杯與主家對酌。
上了酒桌,汪三也猶如換了個人。
推杯換盞間,貴客很快從“先生”變成了“老弟”。
兩人先是互讓一隻雞腿,推搡客套著,就套到載錄這雞做法的林洪。
又從林洪扯到他的七世祖林逋,復而又從這位梅妻鶴子的隱逸詩人,講到林家如何從福建泉州府晉江縣搬遷到浙江寧波,歷經幾世又搬回晉江。
顧勞斯聽得一愣一愣的。
只是幾經薰陶,他亦有了幾分政治直覺。
福建,正是謝大佬要去監考的地方。
也是前陣子皇倉虧空案裡,牽扯進來的那幾艘海船的來處。
謝狗這是打著帶他看燈的幌子,明晃晃以私謀公!
這要還瞧不出“私奔”是假,那就真是真·傻白甜了!
顧勞斯怒目而視,好你個大豬蹄子!
可惜某人酒正酣處,壓根沒對上他的腦電波。
他登時惡向膽邊生。
乾脆也摸過一個杯子,給自己斟了滿觴。
“嘖——”果真農家純釀,最是香醇逼人。
某酒蟲眯著眼,發出一聲滿足喟嘆。
手中一壺酒,足以慰風塵。
再來幾碟菜,臥槽賽神仙!
一杯下肚,戒酒甚久的老饞蟲被勾起。
他趁著謝昭不注意,又悄摸摸續了兩杯。
直到第四杯,他摸向酒壺的手,被謝大人不動聲色按下。
對上汪大娘震驚的目光,謝大人笑笑,“內子年紀小,又是新會飲酒,難免有些貪杯,叫二位見笑了。”
這一句內子叫得十分坦蕩,將大娘早先揣測全盤推翻。
“小娘子?好酒?”老大娘迷迷瞪瞪,暗自嘀咕,“這般人物,竟不是顧家的?”
倒是汪三,臉頰醺紅,眸中卻清明。
他拍了拍大娘肩頭支開她,“借你好手藝,快去與我和老弟再炒兩個熱菜來!”
山中清涼,酷暑也不見燥熱。
月上柳梢,清風徐來,酒意蒸發出的那點熱乎勁,反倒叫人舒爽。
顧勞斯捧著杯,可憐巴巴瞧著謝昭。
想再續幾杯的意圖十分明顯。
謝大人縱使不忍,也不能慣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