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心修撰。
奈何書墨未成,太祖崩殂,至高宗、神宗,人事幾度更迭,雲鶴更是身陷囹圄,以謀逆罪徹底除名,雲門一朝散盡,帝師所編鴻篇鉅製,亦不知所蹤。
爾後,編官方科舉教材一事,就落在神宗近臣、翰林學士陸淵頭上。
只是陸氏才學不足以服眾,這套大寧科舉正規化的《四書五經大全》,幾經波折,至今仍在返工,一直未能付梓。
這麼大窟窿補不上,科舉從根子上就難講公正。
拋開最低階的舞弊法子,高階的主考往往愛挑沒有標準的題面出,如此解釋權盡在主考之手,學生卷子優劣,可不就是他一人說的算?關鍵是,這法子風險低、隱蔽性高,極難叫人抓住把柄。
所以這第二道經題,蘇訓可以肆意放水,也可以故意刁難。
好不好就看昨天那兩道菜,夠不夠硬了。
顧勞斯是個張弛有度的人,於是收起尖刺,投桃報李,又與蘇大人娓娓說了個新鮮故事。
就說村頭老王家,家風剽悍,早年起家底時屠了不少虎豺狼羆。
老王在時,野獸被打得服帖,不敢造次,可王老漢一撒手,野獸群起攻之。
王家大兒子溫柔敦厚,不多久被野獸咬死,嚇得善良恭謙的小兒子拋家棄業,遠走他鄉,只有二兒子有幾分王老漢血性,拳頭硬頭鐵,勉強護住了家產。
可野獸狡猾,老二粗人一個,蠻幹不是長久之道,他亟需一個幫手。
他這一輩子,最仰慕大哥的品性才智,也最厭棄大哥的婦人之仁。於是,他各取長兄與自己之長,傾力培養自己的大兒子。
可這事阻力比他想象的大多了。
昔日大哥的好夫子請不動?叉出去。大哥的兒子礙手礙腳?叉出去。大哥的舊家僕不盡心襄佐他?通通叉出去。
為了這個接班人,他一意孤行,幾乎沒了朋友。
這般勞碌一生,他終於培養出最滿意的接班人,既像大哥、又像他。
可惜安逸久了,他忘了,老王家門外的豺狼,不是一般的豺狼。
他悉心雕琢的作品,同他大哥一樣不夠狠毒,也毀在豺狼的腥毒獠牙下。
此時,老二已垂垂老矣。
野獸終於不再蟄伏,囂張踩著他另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化作一婦人譏諷道:“今日你王家絕戶,奴大仇得報,不枉我以身飼狼數年。當年你們王家奪我周家田畝、殺我周家丁漢,可曾想過有這一天?”
最後一題了,顧勞斯也不再藏拙。
這文體例上摹刻八股第一文,以“王道陸沉,當隔淵取象”破題,仿照莊子寓言體,寫了另一個版本的王權八卦。收束語“絕詭道、興仁道,茲在此岸,何須舍近而求遠”,更是直白明示,皇太子的怪病,看我,快看我。
內容對神宗也極其友好。
兩卷放在一處,顧勞斯意圖,溢於言表。
繼續剛,還是好好合作,二選一。
他在逼著蘇訓抉擇。
《竹書》之說,坊間早有流傳,今春又遇特大災情,流言本就難禁,只要稍稍再添一把火,神宗弒兄篡位天降異象的流言,必乘民怨,甚囂塵上。屆時太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順。
可高宗之死,亦可效仿宋初“燭影斧聲”之懸案,宋太祖趙匡胤是病死,還是被太宗趙光義謀害,究竟是太后手筆,還是太宗默許,都逃不過三司手中一支筆。
而三司主審,正是秦昀。
屆時秦昀案子怎麼判,端看現在蘇訓卷子怎麼判了。
蘇大人仕途坦蕩,順風順水,什麼時候被人這樣威脅過?
如果對手是顧準那老匹夫也就算了,誰知竟是這個毛還沒長齊的小紈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