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不知事,可與我在這糊里糊塗過一生。
我到底是……低估了恨的力量。”
汪驚蟄卻搖了搖頭,“當年徐喬親自拿人。
汪純心機使盡, 假意投誠, 當著他的面燒掉密諭, 還是被活活勒死。
我和驚蟄, 成了供徐喬戲耍的螻蟻。
驚蟄活下來也不是僥倖。
錦衣衛斬草不除根,是為埋下種子, 等著舊臣捲土重來。
只有這般,神宗才好收網,將江南殘勢一舉全殲。
危牆之下, 爺爺你憑什麼以為,我們逃得過?”
大約是失望太過,汪驚蟄反倒沒了表情,“您分明有很多次機會……”
少女黑沉的目光,同當年亡故的女兒重疊。
未盡之言, 更是叫他身形一晃。
那些他竭力隱瞞的過往,幾乎無所遁形。
汪銘閉了閉眼, 當年夢魘已成畢生陰翳。
他……無力走出,那時如此, 當下,亦如此。
“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爺爺。”
汪驚蟄將他神色盡收眼底,終是緩了語氣。
“是我小看了你。”汪銘眉目頹唐。
“既然攔不住,便放你去吧,只望將來……你……。”
莫要後悔。
最後四個字,輕得彷彿是專說給自己聽。
弦月如勾,清輝灑在他斑駁的銀髮上。
比之族學初見,他更瘦,也更老了。
背脊也不似那時挺直。
“小夫子,老學生這小輩,就託付給你了。”
顧勞斯忍不住蹙眉。
此時,他和汪驚蟄都沒料到,這竟是老頭最後的遺言。
雞鳴聲起,顧勞斯疲憊回房。
抬眼就看到顧影朝靜靜站在門口。
“小豬嚴防死守,竟還是讓你跑出來了?”
顧勞斯動動嘴角,勉強扯出一句頑笑。
“是不讓,所以我把他敲暈了。”
顧影朝答得認真,好似真是為了夜襲叔公才大打出手。
顧悄推開門。
“進來坐吧,統歸這夜,是睡不成了。”
他叫蘇朗去沏了壺濃茶,又找廚子要了幾碟才出籠的熱點心。
三人頂著碩大的黑眼圈,各自心事重重。
“昨夜對峙,你都聽到了?”
顧影朝輕輕“嗯”了一聲。
顧勞斯淺啄幾口茶水,壓下倦意,“你怎麼看?”
顧影朝斟酌道,“祖孫二人,各有疑點。”
“老大人語焉不詳,諸多說辭經不起推敲。
最大的破綻,就是神宗多疑,牽扯謀逆向來株連,怎麼會放他歸老?
而汪驚蟄看似瘋癲,說話時好似一體兩魂,女兒孫女爭相開口。
但我看來,更像是裝神弄鬼,也非善類。”
顧悄“嗯嗯”點頭,一雙桃花眼腫成眯縫,猶自強撐。
“此前我一直疑惑,大曆出了名的刺頭,對誰都不假辭色,怎麼唯獨對顧氏不一樣。”
奉命稽查休寧學風,又怎麼那麼聽勸,輕易同意以族學一家代休寧一方,最後查著查著,竟還成了我的老學生。
縣試、府試也是,他多次暗中與我們行方便。
甚至陳知府到任,既知陳皇后一黨與顧氏有隙,他還主持完科考才請辭。
如今再看,他對顧氏怕不是優待照顧,而是愧疚補償。”
“至於為什麼愧疚……”
顧勞斯說著說著,熬不住,頭一歪就要栽倒。
顧影朝眼疾手快,扶了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