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像是風颳過來一陣尖叫的回聲,又像是尖叫聲震碎裹挾著電話銅線上的雜質,在顧福廣的耳朵裡沙沙作響。
放下聽筒,顧福廣再次點燃香菸。
林培文期待地看著他,不安地扭動身體,望著火柴棍在他手裡燃盡,變成一根彎曲的白鬚,隨著窗外吹來的風飄散,終於忍不住發問:“怎樣?”
“樸確認——周立民同志已犧牲,”顧福廣眯著眼睛,眼瞼顧動,像是被煙燻到:“他怕傳言不實,到河邊親自看過一眼。還在打撈——周同志被巡捕一路追趕到肇家浜,跳進河裡,想游到對岸,巡捕亂槍射擊——”
沉默——
培文沒有說話,顧福廣觀察著他,他是在驚恐麼?一場歡快的遊戲,忽然出現意外的死亡事故——或是在憤怒?憤怒是有益的,但要加以控制。行動在即,最需要的是鬥志。
“周同志很英勇,他用犧牲自己來保護其它同志。可以悲傷,但更要努力,要為他報仇。”他懷疑自己的說法夠不夠有力,他把煙含在嗓子裡,讓它隨著聲音一點點在嘴邊散開,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煙燻得更加乾燥。
“現在的問題是,冷小曼突然失蹤。她不在貝勒路的家中。按照約定,她應該在家裡等候你。我擔心她被槍聲嚇壞,逃離那房子。她光天化日獨自在外面,很危險。”
林培文像是突然從夢中醒過來,陡然站起身說:“那我去找她。”話音未落就蹲身去抓那架掛梯。
“你想想,她會去哪裡?”顧福廣在沉吟,隨即又開始說話: “她會打電話來的。五點以前,如果她不來電話,我們要先從這撤離。”
林培文不願意坐下來,他想做點什麼,不想讓悲傷控制自己。他沒有問自己,聽到有人犧牲心裡可曾感到害怕。他還年輕。剛趕上大革命時代的尾巴,那時候,他還是個學生。全憑一股熱情。他還沒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先就做起來,他暈暈乎乎,沒空去思考。鬥爭的殘酷性突然擺到他面前,就像烈日晴空裡突然烏雲密佈,下來一場暴雨。他的同伴中,有人在遊行示威的隊伍裡被反動軍隊當場開槍打死。忽然之間,他就與組織失去聯絡。他有時暗自想,如果不是失去聯絡,也許他早已犧牲。革命大潮席捲而來,革命的組織根本來不及好好組織,反動派突然反撲,一夜之間,他這樣與組織失去聯絡的人成千上萬。在絕望中發起反擊的同志大批犧牲,當時他並不害怕。他憤懣,他也想參加反擊,他甚至想發動一場個人的自殺性襲擊,幸虧他遇見老顧。老顧是深思熟慮的革命者,有計劃,有進攻和撤退的方案,他有能力領導大家行動,有能力取得勝利,同志們早已完全信任他。
他無限信賴地望著顧福廣,渾身肌肉繃緊,像是等候命令的獵犬,像是個被悲傷壓扁到極限的彈簧,只等老顧鬆開按著他的手指,就會猛烈地跳起來。
顧福廣眯著眼抽菸,他感受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亢奮。他為這樣的無窮精力感到詫異。連死亡也不能熄滅這種躍躍欲試的衝動,讓人困惑不解。
他想,是時候宣佈下一次行動啦。這樣的精力要是不把它消耗在行動中,就會鬧出亂子。讓這些年輕人閒著,早晚還會出這樣的事情,與其想辦法約束他們,不如讓他們行動起來。
他在構想一次更加醒目的行動,一次讓人震驚的行動。一次標誌性的、讓他的組織贏得尊重的行動。它不能像前幾次那樣,轉瞬就被其它更新奇的事件淹沒,它要長久迴旋——在人們心中,它不是隻值兩角錢一份報紙價格的頭版新聞,它將會是一個傳奇。
他透過各種渠道散發訊息,讓各種版本互相交織,若隱若現。不光是給記者(他嘗試過記者)。租界裡有各色各樣的勢力,也有為各種勢力服務的業餘情報員,透過這些傢伙,他向大家發出一個訊號: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