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覺喉頭甜,登時坐倒在地,待再抬頭看時,卻見頭頂松針簌簌晃動,風清揚早看不見。
小儀叫道:“大哥,大哥!”跳下馬背,飛跑著去攙封秦。見封秦只是望著風清揚遠去的樹梢怔怔出神,言不發,更不理會自己,委委屈屈的又叫聲“大哥”,眨眨眼,兩滴淚珠兒當真便“吧嗒吧嗒”掉落下來。
林遠圖與長青子也都不曾料到風清揚情急嘔血之下居然會瘋瘋癲癲的抽身離去,時錯愕,各自無言。林中又靜半晌,忽然長青子“嗤”的聲冷笑,陰森森的道:“道是什麼,原來是個瘋子。”
林中寧謐,風聲沉噎,長青子話音雖低,卻是清清楚楚的傳到眾人耳中。封秦眉心微不可察的動,像是才回過神來,呆得呆,便淡淡向長青子望將過去。
他眼眸依舊是深深的純黑,凝滯得狠,連殺氣也不曾覺得,含混在遠遠近近沉澀如哭的松濤低唱裡,不過冷冷清清的肅穆。長青子當日在封秦手底下吃大虧,但見他眼下病骨支離,不禁便先存三分輕視的念頭,雙眼正自斜眺,不知怎麼,心頭卻驟然緊,似乎只麼眼間,袖底流過的幾許松風已然染就腥苦至極的離離血氣。
封秦卻又移開眼,字字的低聲道:“今日若是死在林老先生劍下,饒青城滿門便是。”言罷搖搖頭,牽起小儀手掌走回馬旁,翻身上馬,提韁便走。
長青子“哈”的聲長笑,喝道:“好狂夫!便先殺!”長劍挺飛身躍起,劍如流虹,徑取封秦後心。封秦聽得耳畔風響,環抱小儀的手掌向後託代,電光石火間奪過長青子長劍擲在地下,低聲吆喝催馬,卻並不回頭。
老林森森,幾百年依著關外山勢蔓延生長開來,場廣闊不知凡幾,遮蔽日,無邊無沿。封秦攜著小儀在林內遍尋風清揚不著,初時尚可辨別他離去時的方向,到得後來,便只能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轉。又不知過多久,頭頂日色逐漸昏暗,暮雲朦瞳,倦鳥知還,葉下漆黑片,伸手不見五指,偶爾夜梟咕咕啼,空忽之中便當真不知此身所往、其人所蹤。
兩人啃罷乾糧,便在棵老樹的樹枝上將就夜。第二日午牌時分,前路林木始稀,又騎馬花大半個時辰,才堪堪走出身後松林——頭頂白日在左,馬頭方向卻是西北。
眼前依舊山勢起伏,重重鋪排到邊,隔得遠,便只剩下碧落邊緣青雲如海里同樣淡青色的抹,縹緲明滅,半分稜角也不曾見得。昨夜走不盡的松林已然遠在身後,山石上回眸俯瞰,浩浩蕩蕩便如望不穿的海,濤聲滄浪,漫灌雙耳,昨夜樹底時卻全然聽不真切。
小儀睡得不好,午後暑熱,未免懨懨,被風吹勉強清醒些,揉著眼睛道:“大哥,風哥哥在哪裡?他不回來嗎?”坐直身子正要四下裡舉目張望,猛然發覺封秦右手手腕浮腫,竟是片青紫之色,不由大吃驚,叫道:“大哥!”
封秦抬手在頭頂揉揉,道:“不妨事,積些淤血。”小儀怒聲道:“知道!是風哥哥掐的!大哥,給報仇!”抱住自家大哥手腕正想幫他吹吹揉揉,封秦卻低低嘆,將手掌覆在眼上,靜靜的道:“乖,閉上眼。”
有風自谷壑間呼嘯北來,夾裹著鬱郁的陳年木香,卻只有諳於戰陣的老卒名將,才可以敏銳的嗅出滲入泥土中被風聲稀釋不知多少倍的痕入骨血腥。
——那是腐敗乾涸的沙場氣息。
馬行逶迤,轉過山麓,眼前兩峰相挾,峰巒正中數里寬的道谷地原本俯仰極闊,眼下蓬斷草枯屍填血滿,卻已變做片暗紅色的修羅場——那戰場荒棄似有數日,時有旌旗殘破白纛野豎,為長風低徊而起,獵獵招展,猶然殺氣憑陵。長草間無數屍身支離覆踐,死馬相橫,卻再無人有心收拾。蚊蠅振振,烏鳶啄腸,屍臭散將出來,中人慾嘔。
倒斃僵臥的屍身大多是明軍服色,北軍卻不多見,越向前行,踐踏因籍的屍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