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探著將他的刀往後撥了撥,見他沒有反應,趕緊拔腿,正要奪路而逃,他那刀忽然架到我脖子上:“把包袱留下,我便放你走!”
我大哀又大喜,大喜又大哀,趕忙伏地叩頭:“好漢大恩大德,小弟沒齒難忘!今生無以為報,來生定做牛做馬,以報今日不殺之恩……”
耳畔嗖嗖幾聲,眼角幾道黑影一閃而過。我抬起頭,方才圍了一圈的黑衣人,已渺無蹤跡。
我大大擦了把冷汗,起身方覺雙腿發軟,險些跌坐回去。
回到旅舍,柳夕寒已在房中候著。見我進門,撥茶葉的手立時頓了,定定看向我。
我摸了摸臉上——沒東西啊。
我們對視良久,柳夕寒復垂眸撥起浮葉:“卞仁啊,金酩樓新出了幾款點心,我嘗著味道還不錯。”
我瞥了眼案上那幾個鼓囊囊的油紙包,坐桌邊揉額角:“柳大俠,跑路是需要資金的,你見過身無分文還能逃到天涯海角的書生麼?”
柳夕寒擱下茶杯,慢條斯理道:“哦,也是哦,卞仁你雖貴為舉人,可現在跟一個朝廷欽犯混一起,不但不敢到官府領錢,見了官差,還得要繞道走。”
我心說你知道就好,嘆口氣道:“以後不但糕點要少買,茶也不能從早喝到晚了。夕寒,跑路要有跑路的打算,逃犯得有逃犯的樣子。”
柳大俠在圈椅中縮成一團,笑嘻嘻道:“好,好,好。”
我沉著臉起身,將身上嶄新的棉襖脫下來,重重扔向他:“這是我娘做的,不但結實耐穿,式樣也很新鮮,足以滿足你柳大俠的虛榮心了。”
相識四年裡頭,幾乎每次見面,柳大俠都穿著不同款式的晃眼袍子,一看就是個吃穿用度皆講究的。想必是六王府裡待了不下十年,朱門酒肉揮霍慣了。
不過柳夕寒品茶倒是挺有水平。記得四年前剛認識他那會兒,柳大俠比現在還要顯擺百倍,一次請我到金酩樓中用飯,席間出了件讓人啼笑皆非之事。
事情的起因,是他叫的一壺西湖龍井。
一頓飯本吃的愜意無比,當柳夕寒飲了口剛上的龍井之後,他舒展的眉立刻蹙了起來。
“這雨前的味道似乎,過了。”
侍茶的是個白鬚美髯公,聞言立刻瞪眼:“這位公子何出此言?此茶乃明前,而非雨前,公子連茶品都說錯了。再者,此茶乃是清明之前,由沐浴焚香的採茶少女所摘,每棵茶樹只取最頂上五片成葉,因不沾地氣者最為香高味醇,之後殺青、揉捻、乾燥三道工序,皆由我洗墨齋的資深茶官,於杭州親自督導監製,每一步皆可謂盡善盡美。那成茶質量,別說一般茶肆的糟粕,便是當年御用的貢品,也無法比擬!”
我正在吃一道名喚“雲蒸霞蔚”的筍,一時不由聽愣了。
柳夕寒道:“老翁原來是洗墨齋良將。”
美髯公的臉立時黑了。我很想說柳大俠你應該尊老敬老,可一想到平日裡洗墨齋那趾高氣昂的勢力模樣,衝出嗓子眼的話又和著白筍一一嚼爛,吞下肚去。
柳夕寒繼續不鹹不淡道:“老翁擇良木而棲,在下無權過問。只是,老翁既出身洗墨齋這一進過貢茶的百年老店,自該知道,不同的茶要放在不同的密室之中儲存,才不會彼此衝味。”
美髯公的臉又紅了:“這……今秋雨多,沒料想把其中一室給澆漏了……”
茶杯不輕不重擱上桌面,柳夕寒懶洋洋道:“這龍井的香醇已被不知什麼東西給衝了,老翁換大紅袍上來罷。”
美髯公灰溜溜遁了,之後侍茶也換了個人。此後只要有柳夕寒在,金酩樓裡,我再沒見到那名老翁。
此刻回想起來,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我忖度著,臨走之前還是買點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