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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生飛快地擬出了一篇半真半假的答案,專為了敷衍唐小姐。他在撒謊的時候也照樣坦然自若,臉上平平靜靜的,彷彿軀殼裡藏著一位聖僧的靈魂,偶爾微笑一下,也笑得慈悲為懷。
平靜是真平靜。先前他日夜惦記著龍相,還沒有這樣靜,讓他靜下來的是唐小姐那篇嘰嘰喳喳的問話——彷彿畢生第一次聽見這樣一篇問話,話中的每一個字都有人間煙火氣。她與他是一個一家之主,見了另一個一家之主。唐小姐甚至還承諾給他找一個會做飯的老媽子。
露生聽了唐小姐的建議,心悅誠服,連連點頭,殊不知唐小姐只不過是閒來無事,想要找個男子活動活動腦子。如今她對著露生說笑了一通,感覺整個人的精神已經煥發了,便讓丫頭去拿個口袋來,裝了露生那一套毛線活,並且還饋贈了他一大瓶自家廚房出品的糟雞爪。
露生被唐小姐招待得有點不好意思,同時感覺這位唐小姐實在是表裡不一。但這是很好的表裡不一,讓他幾乎感覺對方有些親,像是認識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帶著毛線活和糟雞爪回了家,露生和剛剛睡醒跑出門來的龍相打了個照面。龍相睡出滿頭野草一般的亂髮,揉著眼睛問道:“你跑哪兒去了?”
這句話問得挺好,不瘋不傻的,露生聽了就有些高興,“給你弄了點兒吃的回來,你去洗手。”
龍相就乖乖地洗手去了。手洗得也很順利,並沒有跑到馬桶裡撩水。露生給他開了一瓶汽水,讓他有甜有鹹地啃雞爪,自己則是坐在一旁陪著。唐小姐那篇閒話的餘韻還在他耳中盪漾著,閒話本身沒什麼價值可言,但像是富有某種刺激性,讓他想在家中大展拳腳,把日子紅紅火火地過起來。
這個時候就不能去想丫丫了,想起丫丫就又要洩氣了。如果丫丫在,他們的廚房裡遲早也會出現糟雞爪糟鴨掌。滋味一定不如唐家的好,但是唐家有的,自家也會有。
龍相低著頭吃,吃得手嘴全不乾淨,但是露生也不攔,想讓他痛快高興。龍相忽然一抬眼皮,上半圈睫毛忽閃一下子挑了上去,顯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黑眼珠轉向露生,他怔怔地盯著他,像是忽然發現了異常。
露生對著他一笑,“你吃你的,不用管我,這就當你的一頓飯了。”
龍相問道:“你不餓嗎?”
露生笑道:“我不餓。”然後他一伸手,“把你的汽水給我喝一口吧。”
龍相抓起汽水瓶,把瓶口一直送到了露生嘴邊。露生也看那瓶身被龍相抹得全是油漬,所以沒有接,直接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
龍相垂下頭,繼續啃那些細細小小的骨頭,像是吃得很有滋味。露生坐在一旁,有好長時間,什麼都沒想,就單是坐著,直到龍相冷不丁地又對他說了話。
龍相說:“露生,我不是龍呀?”
露生嚇了一跳——真是嚇了一跳,心臟像被用絲線牽捆了一樣,險伶伶地向上一提,“啊?什麼?”
龍相不吃了,垂了眼簾說道:“我不是龍呀?”
露生目瞪口呆地望著龍相,沒敢貿然回答,生怕又刺激了他。
龍相繼續說話:“我輸了,我不是龍,那我是什麼?是個怪物?”
露生定了定神,頭腦裡漸漸有了清晰的路數,“胡說八道,人和人本來就是天生不同的,頭上長了兩個小疙瘩,怎麼能算是怪物?天天給咱們家送報紙的小孩還是個六指呢,你看他像怪物嗎?輸就輸了,怕什麼?年紀又不大,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多少人拼一輩子也拼不來你現在的家產,舒舒服服地當一輩子大少爺,還有我伺候著你,不好嗎?”
龍相不置可否地沉默了片刻,然後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