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指伸展開來,讓手槍像塊黑石頭一樣,瞬間墜落進了井中。
露生衝了過來,撲到井口跪下來往裡看。與此同時,井底響起了噗通一聲,正是沉重傢伙落了水。
一聲過後,天地一起靜了一瞬。
龍相低著頭,看露生伏在地上,把面孔貼上井口,往深深的井底看——當然是什麼都看不到。
於是露生又側了身,將一條胳膊往井裡伸,當然,還是什麼都撈不到。
肩膀卡在井口,露生面無表情地保持著這個姿勢,半晌不動。他不動,龍相俯視著他,也不動。
如此過了一分多鐘,露生慢慢地抽出胳膊站起了身。隔著一眼小小的井,他看著龍相問道:“你知道什麼叫作遺物嗎?”
龍相獰笑了一聲。不知道他這個獰笑是怎麼做出來的,他的五官並沒有移位,眉還是那個眉,眼還是那個眼,但是眉忽然更黑了,如同濃墨;眼更加亮了,含著兇光;紅嘴唇中微微露出一點白牙齒。他牙齒整齊,虎牙卻尖利,小小的尖端露出來,讓他看著如魔似鬼。
“遺物嘛——”他故意拖著長聲回答,要活活氣死露生,不把露生氣成半死,他就不解恨,“就是死人的東西囉!”
露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顫顫地呼了出來。一張臉本來就白,如今徹底褪了血色。然而他很鎮定,起碼是比先前要鎮定。
“親人留下的遺物,是比什麼都貴重的。”他一字一句輕聲地說,“假如我死了,你會把我的東西全部丟掉嗎?”
龍相咬牙切齒地告訴他:“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的東西全燒成灰,一樣也不留!”
這話說完,露生沉默了一剎那,卻並沒有動怒,只說:“我不會的。如果你死了,我會把你常用的東西留下一兩樣,永遠儲存著,當個念想。一看到它,就想起你。”
龍相嗤之以鼻,“怎麼?我算是你的親人了?”
露生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有時候,你實在是太可恨可氣了,我就會很想爸爸。我想他要是還活著,我就不會到這裡來。我在我自己的家裡,一定不會隔三差五地就被人打一頓罵一頓,更不會是打了白打、罵了也白罵。可是我沒爸爸了,我只剩了他的一把手槍。”
眩暈似的站在井臺上晃了一下,他勉強自己站穩了,把話說到了最後,“龍相,你打我罵我,我都不在乎,我都能忍,可你不該扔了我的槍。我怕你氣壞了身體,我總是讓著你;可你心裡沒有我,你為了自己痛快,可以肆意地傷害我。”
抬眼望著龍相,他輕飄飄地又補了一句:“世上的一切,都是有限度的。”
然後他不再張望井口,轉身下了井臺,踏上了歸路。
龍相沒有動,怔怔地望著他發呆。今天露生說的話有些出奇,他記憶力很好,把那些話一字一句全記住了,但是沒能全部領會,須得站在這井臺上,慢慢地咂摸滋味。站了一會兒,他覺出累了,蹲下來看了看手指甲,他發現指甲縫裡有血,不是自己的血,就一定是露生的血了。
雙手扶著井臺的邊緣,他下意識地俯下身,用一隻眼睛往井裡瞄,心中想:真撈不出來了?
深井是個無底洞,而且井口小如碗口,可不就是“真撈不出來了”。
龍相直起腰席地而坐,背過手揉了揉方才硌痛了的尾巴骨,一邊揉,一邊又想:那我賠他一把就是了。
思及至此,他爬起身跳下井臺,到他爹那裡找好手槍去了。
在龍相尋槍之時,露生已經獨自走回了屋子。
他沒驚動任何人,自己端了一盆水洗手洗臉。手背和脖子都有傷,不是鞭傷,是龍相用指甲撓出來的皮肉傷;臉蛋上印了個紫紅的圓圈,則是龍相留下來的牙印。
平時落了這一身傷,他縱是不懷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