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這個朝東北方向開發的大上海計劃。
唯一的辦法是在外國政府中挑起一個廣泛的干涉主義計劃。把上海變成另一個但澤⑵,把上海變成一個自由市。一個從拿破崙的腦袋裡冒出來的鬼主意,一個準獨立國家。一箇中世紀式的想法,一個資本賭博的天堂。它將不受南京中華民國政府的管轄,它將是從整個中國大陸小腹上切下的一塊最肥厚的脂肪。到時候全世界的資本都會流向這裡,大量的金錢會積聚到這塊土地上,所有的地皮都會變得十分昂貴,哪怕它現在只是一塊荒地。有人擬定出一份綱要送到日內瓦,送到國際聯盟,訊息很快被捅到報紙上。
這實在是個激動人心的想法,連上海租界裡那幫老頑固也怦然心跳起來。眼捷手快的傢伙立刻行動起來,請那幫他們原先瞧不上的美國佬吃飯,請他們到家裡來,給大家談談這個一喂,這個饒有興趣的想法。他們很快組成一個小集團,有銀行洋行的大班,有政客,有記者,有法律顧問,還有專事在各列強政府首都活動的院外遊說小組。想法最荒誕的人甚至提出,這個計劃還可以再擴大,從上海沿長江到武漢,兩岸五十公里的地方都可以劃入這個自由市裡。他們說,這對中國是一件好事,它將建立起一道屏障,再也不會有軍閥混戰。上海將會繁榮昌盛,整個長江將會日復一日向全世界輸出財富,而他們也將會再次發大財。
薩爾禮少校從這個計劃中看到一種更偉大的思路。他覺得這就好像是從一堆爛狗屎中看到熠熠發光的鑽石。這的確是一種機緣,上海將拯救全世界,因為共產國際正把它當作資本主義世界中最薄弱的一個環節,他們要在這裡發動下一次進攻。只要在計劃的目的上稍作改變,它就會變得更合理,更符合法國政府,甚至歐洲各國政府的全體利益。一個自由市,它將引起全世界的關注,所有的政府都將保衛它,不給共產主義一丁點染指的機會。
他想,顧福廣和他的那個城市恐怖活動小組將會是導火索。顧福廣的暴力行動將會是共產黨殘忍的、不顧一切的進攻的預兆。他會讓巴黎醒過來的。他會讓歐洲那幫政客全部醒過來的。他容忍他們在這城市裡活動,不去逮捕他們(上帝知道那有多容易),就是想讓他們把動靜鬧得更大一些。這不是個道德問題,他認為,偉大事業總是要在事先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他偶爾會覺得這種想法多少有些瘋狂,但這是個瘋狂的時代,他寬慰自己,這是個火山即將爆發的時代。
陽臺上的草坪上有人尖叫,是網球場上的女人。球還未落地她就揮拍去接,急速衝來的小球砸在網球拍上,把球拍打落在五英尺外的草地上。顯然她的右手臂——那塊與肩膀連線的肌肉已受到某種程度的撕裂性損傷。她伸手揉著那地方,曲腿坐在地上。她的腿上全是汗水,膝蓋上沾著幾片殘缺的草葉。薩爾禮認出她來,她是那個美國女作家,聽說她跟一箇中國詩人住在一起,還有兩隻猴子和一頭鸚鵡。
少校這才看清楚球場這邊的男子。他正朝攔網這邊走來。他是英國外交部的布里南先生。座中一位少校不太熟悉的美國商人說:“聽說他很快就要調回倫敦。”
馬丁少校有些尷尬。他悄悄看一眼畢杜爾男爵,男爵驕傲地保持沉默。布里南先生是自動退出這個小圈子的,沒有任何人對他提出這個要求,他很快發現自己已觸犯眾怒,偶爾偷情是被大家允許的。偶爾跟人家的老婆上床,大多數租界裡的商人都會裝作不知道。但事情一鬧到報紙上就有所不同。鬧到這步田地,事情的性質就發生變化,它變成一種挑釁,一種對租界男性白人舊有權力結構的挑釁。況且那個女人後來自殺,所以連商人的太太們也不同情這個傢伙。
“如今只有這位女作家跟他來往——”小馬蒂爾先生評論道:“女作家就像中國蛾子,一看到火光就渾身發熱,一看到危險就撲扇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