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廄燒了個乾淨,連帶著一旁的房舍也都燒成了斷壁殘垣。
院裡如小山的黑衣侍者全都拖走了,不知拖到了何處。
那鋪天蓋地的羽箭都被拔了出來,能收走的都收走了,唯有那些仍舊殘留在地面和大門之上的箭鏃,見證了懷王五年六月末的那一場夜半的禍事。
阿磐是在翌日夜裡,抱著阿硯去見謝玄的。
過去的這許久,她好似從也不曾主動見謝玄。
如今她抱著孩子來,在那人跟前跪坐。
月色如水,燈火可親,那人舒眉軟眼地望她。
孩子已在懷裡睡熟了,阿磐垂著眸子,輕聲說話,“阿磐實在不好,來向大人謝罪。”
那隻手輕拂她的臉頰,好一會兒才道,“你何罪之有,孤見你哭,也只有心疼。”
他愈是不開口責怪,她心中愈是怏怏難過。這難過使她哽咽,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謝玄待她好,她不知何以為報啊。
只垂著眸子,眼波流轉之間,那一片霧氣就要凝成水珠,就要透過翕動的長睫滾落下來。
只難過地聽那人說話,“孤不願你開口相求,卻也不願你做個石頭心腸的人。你有血有肉,不是壞事。”
她抬起頭來,一雙眸子一眨不眨地仰望他,淚珠兒在眼裡打著滾兒,“大人不怪阿磐?”
那人笑嘆,“你肯來見孤,孤已經很高興,怎會怪你。”
她心中不是滋味,又問,“若阿磐不論對錯,求大人放人,大人也不怪嗎?”
那人點頭,“你求我,我便會應。”
驀然想起來從前謝玄的話,從前他說,“不能求王父,但你可以求謝玄。”
她的大人,從來也不曾變過啊。
阿磐恍然一怔,問他,“為什麼?”
那人憮然笑嘆,“因為你是......”
默了良久,必也在心裡斟酌了良久,良久才道,“是孤心裡的人啊。”
他的話中含著無盡的嘆息,就似那寒蟬悽切,似萬里春流,聽得人鼻尖一陣陣的發酸。
阿磐眸中盈盈含淚,小心放下孩子,正色朝那人伏地一拜。
那人怔然無言,好一會兒才道,“阿磐,起來。”
阿磐含淚笑,“我有話,想好好與大人說。”
那人的聲音在這溫黃的燈火裡溫潤清和,那薄唇輕啟,“你說,我聽。”
好,她說,他聽。
穩了穩心神,正色開口,“大人是阿磐見過的,最好的人。”
“阿磐心裡,不知怎樣感激大人。但慶幸,從也不曾背棄大人。”
“也慶幸,阿磐願為大人進棺陪葬,但不曾在中山君面前寬衣解帶。”
“南國十月雖困頓不得出,但中山君不曾欺辱,照看我們母子,亦是盡心盡力。因而,阿磐想求大人時,為的不是兒女私情,為的是中山從前的君王,君王要死社稷,為的是他於亂世對我們母子的庇護。”
“阿磐心中敬他,敬他是君王,是先生,是兄長。也感激他,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感激他的護佑和善待。”
“除此之外,阿磐心裡,只有大人了。”
“因而,一拜,是拜謝大人不殺之恩。”
“二拜,是拜謝大人成人之美。”
她看見眼前的人眸光溫柔,水光瀰漫。
她為那人斟了酒,朝那人舉杯,“為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