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驀地一抽,她想,阿磐,你惹了多大的禍事啊。
因了你一意孤行,擅自做主,暴露了魏人行蹤,才惹來這要命的追殺,也才使得魏王父陷入了被動。
到底是你越了界。
人是不該越界的。
因了越界,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做了不該做的主,旁人叫你一聲“夫人”,你喚那人一聲“夫君”,便真把自己當成了東壁的主母。
譬如這夜,那追隨王父的將軍們,還有被搜捕洗劫的主人家,難道他們就對她沒有一點兒的怨言嗎連她自己都開始埋怨起了自己。
想到此處,不由地渾身一凜,兀自打了個冷戰。
一雙痠麻的腿腳還不曾緩過來,這便起身下榻,一個踉蹌,噗通歪在了一旁。
顧不上那千萬根似的針扎,一雙眸子切切地朝外室去瞧。
魏王父已被黑壓壓的影子圍住了,看不見傷得怎樣,到底又是個什麼狀況。
只聽見外頭的將軍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話,“袍子剪開!”
“箭折斷!”
“輕點兒!”
“小心箭頭倒刺!”
“得切開!”
“快去取野麻子酒!”
野麻子,也叫曼陀羅,食之麻醉昏睡,可輕易剖破腹背。飲了這野麻子酒,必能減少許多痛苦。
可主人家說,“家中已經沒有了,被趙人全都砸了!”
是了,平明時分趙人衝進來,到處搜掠摔砸,驚得雞飛狗跳。
似酒罐子此類易碎物什,必先一步被趙人摔了砸了。
聽了這樣的話,真是難過啊,心口一陣陣地泛酸,前日還好好的,怎麼就害魏王父中了箭呢。
這一句句的話,就似一把把的刀,一刀一刀地在她心口上劃。
阿磐聽得心驚膽戰,顧不得那似石頭一樣又疼又硬的足底,疾疾下榻要奔出去。
一低頭,驀地瞥見自己身上不過是件在內宅才會穿的素袍子。
雖也是尋常衣袍,不算不得體,卻過於鬆軟,會讓她想起夜裡那個奴顏媚骨的自己。
到底是不願被魏王父輕看,怕在魏王父眼裡,她也如那魏國四姬一樣,用盡一切了下作的手段在他面前搖尾乞憐,低眉折腰。
因而瘸著,拐著,也要趕緊悄聲去衣櫃尋出一件厚實的外袍。
躲在屏風之後穿戴妥當,袍帶系得牢牢的,領口拉得緊緊的,反覆確認沒有不體面了,這才敢推開那道木紗門。
此刻的魏王父就在醫官與將軍中間,半張身子的衣袍退了下來,露出大片翻飛的血肉。
肩頭之下,心口之上,皮開肉綻,十分駭人。
薄唇咬著一塊厚厚的巾帕,而那額頭青筋暴突,一張臉已是血色盡失。
真難想象,適才他一人先行進屋,是如何穩住身子,又是如何平著聲腔回上一個“好”的。
取出來的箭鏃置於一旁,是枚可怖的倒三角,其上勾著許多新鮮的血肉,便是沾了血肉,仍舊泛著凜冽的寒光,也仍舊駭得人頭皮發麻。
醫官手裡的銀針在火中燙過,小心地穿過魏王父那綻開的皮肉。
沒有野麻子酒,那人就活生生地忍著。因極力隱忍,那刀削斧鑿的臉頰便愈發顯得稜角分明瞭。
人是血肉之軀,怎會不疼呢
銀絲寸寸穿過,所經之處,殷紅的血自針口順著那人的心頭往下淌著。
而魏王父雙手扣在榻沿,青筋暴突,骨節發白,一聲不吭。
再細瞧去,那人額際,脖頸,胸口,腰腹全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阿磐看得心肝亂顫,腦中空白,指尖在袍子裡暗暗地掐著,掐進了手心也未能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