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那人絕世容光,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也記得那人面前的自己,曾眼波盈盈,恍若春山澹冶。
怎麼有朝一日,那人竟有了如此蒼涼孤寂的身影,而她,而她的眸中亦似一口枯井,枯井內外皆是荒野般的孤寂。
山寒水冷,恓恓鬱郁。
真令人莫名地心痛,痛得一雙眸子都溢位了一層濃濃的水霧。
她想起自己的從前,從前她到底有多愛她的大人啊。
願意為大人赴死擋刀劍,願意為大人進棺保清白,願意為大人受罰,捱打,忤逆君命。
願意等他,願意做他的藥草,不管不顧,分毫不取。
那短短的三月,當真是飛蛾撲火,披心相付吶。
可陰差陽錯的,到底竟走到了這一步,分明一箭之遙,卻似寸步千里。
眼淚一滾,便一發不可收拾,便如洪波洶湧,從眸子裡呼嘯著奔流出來。可心尖上那“大人”二字卻噎在喉腔,怎麼都叫不出來。
這兩個曾經刻進了肌骨的字,她有整整十個月都不曾叫過了,幾乎忘了它們怎麼發聲,又有什麼筆畫。
正因噎在了喉腔,因而益發堵得心口難受,堵得心口連氣都喘不過來。
一張乾淨的帕子遞了過來,一旁的人又溫聲勸道,“嫂嫂,一起回大梁吧。”
帕子乾淨得就似這北地的雪,除了雪沒有一絲雜味,而這乾淨的帕子到了手中,也很快就被眼淚打透了。
阿磐心中鬱郁,被那三個男人左右撕扯著,謝玄也好,阿硯也好,蕭延年也罷,要把她整個人都給活生生地撕碎了。
她掉著眼淚,“我不願誤了大人,將軍,拜託你勸大人走吧。”
謝允輕聲,不敢驚擾,“兄長為嫂嫂而來,嫂嫂不走,兄長怎麼會走呢?”
她嚥著眼淚,“可我要等人啊。”
當真是聲不成聲,調不成調啊。
已經等了月餘了,就該再等下去,總有一日,蕭延年會帶著她的阿硯回來。
蕭延年說了,他說以後,會叫她看見阿硯,他不會狠心地不許孩子見自己的母親,他總會來的。
若還要用她與阿硯做刀,就總會來。
可這樣的話,她該怎樣告訴謝允,又該怎樣告訴她的大人啊。
張口結舌,難以啟齒。
謝允平和地說話,“嫂嫂等的人不會來。”
阿磐不信,謝允知道什麼,他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就敢下定結論。
阿磐不信,因而問他,“你怎麼知道不會來。”
一旁的人垂眉頓了好一會兒,好一會兒才道,“嫂嫂等的,可是中山蕭氏?”中山蕭氏,懷王棄之,世人誰又不識。
她是在等。
可等的是自己的孩子。
謝允很聰明,她雖不說,他也已經猜到了,他說,“蕭硯的事,主君是知道的。”
阿磐愕然掀眸,他提起了蕭硯來。
是了,這屋裡的小搖床,被丟下的小被褥,小小的竹蜻蜓,還有一個身子虛弱的母親,似謝玄那樣洞幽察微的人,怎會看不出這裡曾有過一個孩子呢。
難怪他從來不問,也難怪每日都陪她等。
阿磐憮然,心裡空茫茫的一片,如置身那無人的雪山,方圓十里,一人也無。
謝允依舊垂著眸子,“談判的時候,主君就知道了那個孩子。”
阿磐的心都提了起來,她的眸子裡在這一月來第一次有了些許神采,心中焦急,因而切切相問,“大人可見過他?”
謝玄若見過,應當能認出來阿硯的模樣,阿硯與他多像啊。
那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樑,還有那薄薄的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