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盞,閉上眼躺下。
黑暗中,另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卻悄悄睜開了。
那天在市集上遇見的,果然是林樺。他要務在身,只在杭州停留了一天便趕往別處了。雖只一天,但他俊美非凡的氣度已深人民心,再加上戰功顯赫,他的事早已成為杭州街頭巷尾的熱門話題了。諸如十八歲便拒了皇家親事,還有現在公主雖嫁,卻仍三天兩頭往將軍府跑等等,此類私事是傳得最火的。
韓家自然也有所耳聞,但誰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靈兒常常會問: “娘,將軍很厲害嗎?”
“嗯。很厲害。”她這麼說。
“那爹爹的武功不是很棒?”
“你爹的文采更好。”她也常這樣笑著告訴小女兒。
“文武雙全?”
“文武雙全。”
靈兒垂著小腦袋靜了一陣,不一會兒又開始喚她, “娘。”
“嗯?”
“靈兒……可不可以見爹爹一面?只見一面!不會讓爹爹發現靈兒的!靈兒保證不像上次那般胡鬧了!”靈兒怕她不答應,急急地強調。
“傻孩子!”她心疼地抱住女兒,“靈兒沒有胡鬧,是孃的錯!”若不是她的一念之差,靈兒原可以更幸福的!她的父親是那麼疼她呀!
為了靈兒,她至少該試一回!即使……會傷及她那愚昧的尊嚴!
“來年開春,娘帶你回家。”事到如今,她想賭一賭!至少不會再有遺憾!
“家?靈兒還有個家嗎?在哪兒呀?”
“東京。”
第九章
三年前,林樺率領的步兵抗遼有功,皇上便賜了一座府邸給他,自此以後林樺官運亨通,備受寵信。
鳳公主於兩年前招了駙馬,是一位高官的獨子,長得也算俊秀,但她卻經常肆無忌憚地往將軍府跑,儘管他並不怎麼搭理她。
這幾年來,林尚書與林樺的關係一直不好,走動也少,多是惠娘在其中串著,一年才得以見上二三次面。
林樺從沒對父親說出一個“恨”字。但由他越來越冷漠的臉,任誰也可以知道,他是怨懟的。
韓紫瀟的離開,使得他隱埋在心底的另一種性格飛速地成長。他學會了決絕,學會了獨善其身,更學會了如何依靠自己。他原本無瑕的身體因為多年的征戰而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幾次死裡逃生,每當失去求生意志時,他就會想起韓紫瀟和他們的孩子。他還不能死!他還想留著這條命見見她們,對她們說一句“對不起”。所以他活到了今天,“將軍”的名號對他是一種侮辱,他厭惡做血腥暴力的事,但他別無選擇,他已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任性的角落。
很多個夜裡,他睡在將軍府中的大床上,睜著眼睛,想哭,整顆心都空洞寂寞得糾縮在一團,卻連一滴淚水也沒有。他無時無刻都處於一種緊張狀態,這是在戰場上留下的症狀。再沒有人會保護他!再沒有人令他安心!現在的他,卻還要強撐著一顆疲憊將死的心來站在人前,保護別人!他的劍法為她而學,卻沒有保護到她,而用於在戰場上的殺戮!
人的際遇啊!真像場夢。
當鮮血染紅了他的身軀,就會覺得血湧出來的感覺和他內心的感覺是一樣的,有種釋放的快慰。
有時他會極力剋制自己軀體中那個陰暗的靈魂,他還不想讓自己完全冷酷,因為他知道瀟還沒有死,他還不需要當那樣絕望的可憐人。
最可怕又最可悲的是那種無牽無掛的人,總要在傷害別人時才能得到少許的安慰。他總相信著終有一天她會回到他的身邊,他不希望當那天來到時她會像別人那樣怕他,覺得他是陌生的。
他一直在心裡為她保留了一個柔軟的角落,等待著安慰、也等待著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