傘,擋下了半空飄飄搖搖的雪片,弄堂裡西風呼嘯,凍紅了人的鼻尖。
鏡月未央一手挽著彥音,一手撫在小腹上,往日玲瓏有致的曲線眼下已微微凸起,雖然隔著一襲大氅看不出來,但整張臉看起來還是圓潤了不少,平緩了以往囂張跋扈的性格,略略顯出幾分溫柔與可愛,唯獨那雙清澈不見底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莫測難懂。
“音兒,今日天色尚早,本殿想去院子裡走走。”
“可是……”彥音抬眸四顧,俊俏的容顏妖冶得不可方物,就連那一笑都是剎那芳華,幾乎連天地都要為之失色,“天還在下雪呢。”
“本殿在長廊裡走走便好。”
鏡月未央斂眉挪偏視線,不去正眼看他,心下卻是忍不住腹誹。明知道她有孕在身不得行房,他倒是鬧得起勁,變著法子誘惑她,天天跑軍營裡練兵,別的沒什麼長進,就只知道跟著柔香玉練了這麼一手的媚功。到時候行兵打仗,他到底是去殺敵還是滾床單啊?……真是叫人惆悵。
見鏡月未央堅持,彥音也只好由著她,伸手摟過那略顯豐滿的腰身往臂上託了託,順道幫她減輕了一些重量。
指腹貼著肚皮按著,似乎隱隱約約還能感覺得那顆小心臟的跳動,彥音忍不住微微揚起了唇角,開始想象起那孩子的模樣。腦子才那麼一轉,先是想到了鏡月未央的容貌,緊接著便就想到了那孩子生父的模樣,上揚到一半的唇角就那麼僵在了那裡,笑了不是,放下也不是。
鏡月未央肚子裡的這棵小苗子,那是別人的娃仔,跟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他有什麼好開心的?
要不是怕傷了未央的身子,他才不會讓這娃兒妨礙他們之間的親密——
真是傷感啊……為什麼那不是他的孩子?!
鏡月未央款步走著,卻是沒有察覺到彥音的神色變化,更沒有閒情逸致關心他的那些小九九。宮裡的事,朝廷的事,邊疆的事……成堆成堆往心頭壓,悶得她幾乎透不過氣,這才想要出來走走。
看著長廊兩邊種著滿庭的雪梅,沁人心脾的馨香溢滿鼻尖,泠泠雪片攜著花瓣從枝頭墜落,鋪了滿地的白色毯子,景緻美不勝收,心情不由跟著好了許多。
長廊盡頭是一座飛簷八角亭,碧色錦簾輕輕捲起,珠屏斂風,紫銅燻爐裡的那一抹龍涎幽幽燃著,底座暗香成灰,細細軟軟的不用捻就兀自碎了開,瀰漫在空氣裡,仿若嫋煙柳絮,籠罩在整座亭子內外。
亭子內的石桌上擺著一方古琴,琴前端坐著一個男人,藏青色的長袍垂及地表,衣襬和袖口繡著白一虎紋樣,霸氣不彰自顯,叫人不敢輕視。墨色的長髮用細繩微微紮了一下,散開在肩背出,垂至腰下,宛如暗流瀑布,泛著冰雪般森冷的光澤,亭中偶有輕風拂進,吹起髮梢末端撥動一頭的青絲,將那稜角分明而又嚴苛可怖的面容襯托得愈發駭人。
幽冥七絃之下,商音流水兀自鋪成開來,如滾滾驚雷翻湧九霄,疑是雨灑青天、冰落深澗,隱約揮毫在戰鼓號角的邊沿,聽者心驚。繼而驀然稍頓,弦上修長而有力的指尖一抹復一挑,宛然間,大珠小珠盡落玉盤,卻是嚶嚀花語,呢喃鶯啼,聲慢慢,笑盈盈,玲瓏清脆,若百花初放,染就山野萬千紅紫。
“啪!啪——”
亭子外響起兩下清脆的掌聲,絃音頓下,西門九幽回首,便迎上鏡月未央帶笑的眉眼:“沒想到西門琴音精湛如斯,恐怕就是宮裡頭最好的樂師,也及不上你的半分才華。”
西門九幽微微抬眉,絲毫不作推諉:“所謂琴意想通,意不達則琴不妙,宮中樂師只知討皇帝宮妃的歡心,能有什麼造詣?”
鏡月未央笑著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拾起茶碗倒了一杯茶,輕啄了一口才挑眉笑問:“不知道西門的意,指向的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