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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在煙榻上吞雲吐霧,形同鬼魅。老二迷上一個揚州來的青樓女子,死活要替她贖身納為側室,被南掌櫃亂棒打出家門,他就乾脆裹一包金銀,丟了家小,卷著那###跑江南去了。這一去就是三年,南掌櫃想兒想得吐血,就吩咐老三去尋他回家。但江南正在戰亂,老二非但不見蹤影,就連老三也陷在那兒沒了音訊。老四身子孱弱,喜歡讀些詩詞,畫幾筆花鳥,但一摸算盤,就哆嗦,出汗,幾近暈厥。南掌櫃曉得他是不濟事的,就請了塾師,讓他專心考功名,但他哪裡專得下心來,八股文如何也做不清通。南掌櫃就替他捐了個監生,由著他和武昌城的幾個閒散子弟交往,結詩社、吃茶、寫酸文。

第一章 兩全莊(6)

老五是個女兒,跟她四哥相似,也很喜歡讀書;也喜歡吃蒜蝦熱乾麵,嚼風乾武昌魚。她瘦小,纖弱,從正面看去,小臉是窄窄的,蒼白的;一排烏黑的劉海下,兩顆眼珠小小的,眼逢細細的,卻時常對映出冷徹、堅定的光。她的讀書跟四哥很有些不同,不走婉約、纖細的路子,大多是《左傳》、《史記》、《漢書》,唐代的邊塞詩、送別詩和唐傳奇。也讀過《長生殿》、《西廂記》,唐明皇、楊貴妃、崔鶯鶯、張生,她一個不喜歡。她的閨名是金枝,她很討厭,七歲的時候,死活把自己的名字改為了“棗花”,取自她喜歡的李頎的詩:四月南風大麥黃,棗花未落桐葉長。

青山朝別暮還見,嘶馬出門思舊鄉。

……南掌櫃弄悶了,驚怒中問女兒:“棗花,有什麼好?”

她不看爹,看著牆上的畫;說:“爹爹不懂。”

南棗花閨房的牆上,掛了一張明代仇英的《風塵三俠》圖摹本,她早晚都要對著它看很久,看了又看,想象自己也如紅拂,與一個劍膽琴心的人結伴,嘶馬出門,去暮色垂落的道路上出沒。然而,這只是一個夢想,她不能策馬驅馳,甚至不可能像常人那樣大步、穩健地行走,因為,她是一個瘸子。五歲那年的夏天,棗花望見街上一個驛卒騎白馬頂著濛濛細雨賓士,就追著他跑,左腳心踩著一塊鵝卵石,側著滑出去幾步,“嘭”地就倒了。但她硬撐著不哭、不鬧,照樣吃麵、嚼魚。南掌櫃忙於生意,也就沒有細察,叫太太揀塊膏藥貼在她膝蓋上了事。過了小半年,他猛然看見女兒走路還是一瘸一拐,心頭髮緊,請了武昌城最有名的大夫來,才曉得她傷的是股骨,但誤診太久,已經沒法矯正了。從此,南掌櫃心頭如被打進一根鐵釘,只要女兒犯呆發傻、發嗔嬌怒,他就覺得有一陣陣鑽心的痛。棗花瘸了,走路比常人吃力,出門要支一根柺杖,也就懶得出門,成天窩在閨房中讀書。但過了十六歲,上門提親的還是絡繹不絕。棗花聽說了,只是冷笑,一一置之不理。就連南掌櫃,也一眼把那些人的心肺看得雪亮,都是些家道衰敗的官宦後人,碼頭上開雜貨店的小業主,或只有一條貨船的船老大,無非盯上了南家的嫁妝罷。只有一個是門當戶對的,家裡開著比茂源號還大的錢莊,還有個親侄子在四川做道臺,可那個想做女婿的活寶,也跟南家的長子一樣,是個瘦成一把骨頭的煙鬼!每打發走一個媒婆,南掌櫃就要焦躁不安,在屋子裡踱半天的步。後來他年歲高了,女兒大了,父女似乎都死了這條心,焦躁也就消減了,只成了一片會驀然間湧上心頭的鬱悶。那天黃鶴樓下瞎子的話,讓南掌櫃在六十之年,再次沉溺於說不出的心事中,鬱鬱不樂。

就是在這個垂滿憂傷的傍晚,包純善敲開了南家的門。

包純善頂了包十三的缺,攬下了他全部的活。這些活,包十三起早睡黑,忙得腰痠背痛才能幹完。而包純善比他起得更早,睡得更晚,每件事做得井井有條,還有餘閒泡壺茶,讀讀隨手揀到的一本書、一本賬簿、一張有字的紙。南掌櫃一家去下館子,或者去燒香,他就踱到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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