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著口鼻的華服女子遠遠指了指,便如喪家狗一般被打出了門,渾身是傷,泡在被踩得泥濘的骯髒雪土裡,汙泥不斷嗆進肺臟。
那個冬天,雪越下越大,天永遠烏青,路上總沒有人。他斷著腿,爬不快,只能靠裝死從野狗的嘴裡搶食。
可天太冷了。
冷得他胸腹中彷彿被撕開了無底的口子,冷得他在一天毫無意識撲了出去,生生掐死了一隻路過的狗。
他的指頭斷了,可他覺不到痛。
那隻狗骨瘦嶙峋,啃不到肉,可血卻滾燙,激得他狼吞虎嚥,淚流滿面也不知。
那個時候,扶光郡主叫出了他的名字。
“吳紅藤。”
金尊玉貴的女孩打著覆滿了細雪的油傘,鞋履頂上的那顆明珠不見一絲塵。
可她卻走近他,將鞋浸進骯髒的泥雪,俯下身子,用比空中雪還要潔白的手指,將他眉眼邊已經結成冰晶的血跡淚痕抹開。
“我聽說你娘死了,你爹不肯認你,你成孤兒了呢。”
她的指尖點在他細長勾人的眼尾,彷彿要在那裡烙下一顆血紅色的痣。
“我正想要一個只屬於我的活人。你很漂亮,也很合適。要跟我走嗎?”
在那個東都數十年來最冷的雪夜,她把他撿了回去。
63
那天,小郡主將他帶去了一個獨闢的小院,給了他暖和的屋子和溫熱的飽飯。
同住在那個院子裡的,只有一個洗衣做飯的聾啞老僕,安靜如遊魂一般,輕易不會出現。
所以,那個漫長的寒冬臘月裡,除了雪壓彎枯脆樹杈的吱呀響,整座院子沒有一點聲音。只有當頭戴著赤色珊瑚珠串、身披硃紅大氅的小貴人踏進時,這個院子才會開始呼吸。
他便如一條被主人關在家中的狗,躁動又不安地守在裡面,聽到一絲風吹,都會立即奔到院門前,等著她將門推開,來教他認字唸書。
他不喜歡書和字,時至今日,也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他期盼的,只是小郡主來見他。
那年他已經十三,卻從未學過字,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認得,因此學得很慢,時常會惹小郡主不開心。
但只要騎在他的肩頭,掰下屋簷所有的冰凌,將它們埋進雪中當做壺矢,不斷地投向投壺的雙耳,等所有的冰凌都被投進或摔碎,她便又會耐心極好地拉著他進屋識字,樂此不疲。
他也學得很努力,想要博取她的歡心,但在學問上的長進卻始終不大。後來,小郡主也找人來為他看過根骨、教他兵器拳腳,可他於武學上也沒有大的天賦。
春天到來時,小郡主便放棄了。
她不再執著於讓他做出一篇風流蘊藉的詩賦或是寫出一張鐵畫銀鉤的墨字。
她另給他選了一條路。
那些年,朝中告密成風,酷吏橫行,其中風頭最盛的酷吏便是周西英。
此人受命在東都新開一獄,專囚謀逆要犯,一手遮天,大興刑獄,無論犯人認與不認,只要周西英想,便可將他活生生折磨斷氣後再羅織罪行,可謂猖狂至極。
短短几年,無數無辜的皇親臣子被汙成反賊,周西英及手下鷹犬所過之處血肉橫飛。文武百官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見周西英如見閻羅,生怕與周西英一個對視,明日便被以莫須有罪名拖進新獄、性命不保。
而小郡主為吳紅藤的選的,就是進入新獄當差。
“我想要你爬到周西英身邊。”
她睜大著明亮如晝的圓眼睛,滿臉嚮往地衝著他笑。
“那裡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我想你都講給我聽!”
那的確是一條很適合他、甚至可以讓他扶搖直上的青雲路。
他長在紅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