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不到遠方的號角之聲,聽不到耳旁銅面的鳴笛之音。
蕭望茫然又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一手創立長生殿,步步為滅隋而行。那時候,他可曾想過有今日?他曾無比崇尚的堅持與信念,甚至以那麼多人的鮮血來祭奠的無上權力,到如今竟變成了一場可悲透頂的笑話。
他終將會被一抔黃土掩埋,或許幾十年後,或許更早。
風沙入喉,他突然就痴痴的笑出了聲。
一句一句,一聲一聲,笑意苦澀,癲狂入魔。
殺隋狗,復大周。
母后,若您希冀的這一切終將是以這種方式呈現,那麼慈悲如您,又可願見如此?
“阿衍。”
耳邊傳來男人一句低語,他抬眼,只見一方素白薄帕輕輕置於眼前,面前那人的臉上滿滿全是擔憂之意。
蕭望扯了扯唇,他想其實上天何曾善待過他,他曾種下的因,已註定要用半生的果報來償還。
“阿衍。”
哥舒瑀又喚了一聲,沒有人注意到,他執帕的手竟有一絲細微的輕顫。這場仗終究是太過艱難,可哥舒瑀知曉,他不能倒下,所有人都不能。他們已經犧牲了太多,他們從來便不可以輸。將士們用鮮血沃灌的土地,只能憑那方勝利的錦旗祭奠。
“就快過去了。”他說,“阿衍,一切都會過去的。”
蕭望閉了閉眼,一絲苦笑傾瀉於喉。
“小望。”
“我殺了很多人。”
哥舒瑀想握住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想要說些什麼,卻是如鯁在喉。
“即便是我最泯滅人性的時候,我也從未想過要對他們動手。聽上去很可笑吧,一個喪盡天良的叛國逆賊,一個滿手血腥的地域修羅……他憑什麼,他有什麼資格說出這些話?”
蕭望恨,他不甘。
一念成痴,一念成魔。
他早已墮入魔道,誰又能許他再世輪迴?
“阿衍,你不要這樣,看著我,你看著我!”
哥舒瑀的手緊緊握住地上的銀槍,鋒刃割破了他的手掌,殷紅的血順著薄甲滑下。
“你沒有錯,你沒有對不起他們。這件事總要有人來做,或許你,或許我,阿衍,總有人要犧牲的!”
“那死的人為何不是我?我早已壞事做盡,該死的本就該是我!”
“你以為我們一定活的到戰事終了嗎!”
哥舒瑀低吼,“你現在不可以死,你沒有資格死!你不是要償還嗎?那就撐下去!除了你,沒有人可以對抗銅面,少了你,這場仗誰也沒有辦法打贏!你振作起來,如果你還是我認識的宇文衍,就給我振作起來!”
殘陽如血。
馬蹄聲漸歇,茫茫白雪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更長。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對你說這些話,因為動手的不是我,如今恨不得以死償還的也不是我。可我不允許你放棄,現在收手,我們會滿盤皆輸。阿衍,他們會原諒你的,你相信我,若當他們知曉事實真相,定會原諒你的。”
“那你呢?”
頓了頓,蕭望這樣開口。
“我傷你性命,奪你身份,你為何會原諒我?現下想來,你當真沒有一絲恨我了麼?”
“恨?”
哥舒瑀反問,他輕笑出聲。
身負重傷,輾轉突厥十年,受人欺凌,生不如死。
可恨又如何?他們仍是兄弟,一樣要並肩作戰。
“倘若他們如我,視你為兄弟,那便記住,兄弟之間不談仇恨,也不提原諒。”
……
漢兵連下幾城,營帳一再東遷。
漢王楊諒帳中夜夜笙歌,儼然一副贏家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