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結婚,連租禮堂這筆費用都省了。
〃老法結婚!〃女人們都笑嘻嘻地說。〃現在都看不到了。〃
她都推在女家身上。〃他們要嚜!他們還是老規矩。〃
她其實折衷辦理,並沒有搬出全套老古董玩藝給他們取樂,因為大家看確是招笑,就連那些懷舊的女太太們,喃喃地說著『噯,從前都是這樣,〃也帶著一種奇異的微笑。是像從前,不過變得鄉氣滑稽了,嘲弄她們最重要的回憶。
現在大家都不贊成老式新房一色大紅,像紅海一樣,太耀眼,刺目,所以她佈置的新房極平常,四柱床,珠羅紗帳子,只有床上一疊粉紅淺綠簇新的綢面棉被有幾分喜氣,襯著凝冷的冬天的空氣與灰黯的一切,使人微微打個寒顫。樓下也只有門頭上掛著綵綢,大紅大綠十字交叉著,墜著個�球花式的縐折球。新郎披紅,也是同樣的紅綢帶子,斜掛在肩膀上,此外就是戴頂瓜皮帽,與眾不同些,跟客人都站在幽暗的大房間中央,人多了沒處坐,應酬話早說完了,只好相視微笑。
〃還不來……!〃客人輪流地輕聲說。一群孩子們更等得不耐煩。
〃要等吉時,〃有人說。
〃時辰早到了。花轎去了幾個鐘頭了?〃
〃今天好日子,花轎租不到呢。現在少,就這兩家。在城裡。……城裡到一品香,還好,沒多少路。〃
女家送親到上海來,住在一品香。
〃還不來!〃
〃誰曉得他們?〃新郎咕嚕著,低下頭來扯扯身上掛的紅綢帶子,望著那顆�球作自嘲的微笑。
終於有人低聲叫著『來了來了。〃孩子們都往外跑。大門口放了一通鞭炮。銀娣在樓上陪客,也下來了。沒叫小堂名,嗚哩嗚哩吹著,倒像租界上的蘇格蘭兵操兵。軍樂隊也嫌俗氣,不比出殯。索性沒有音樂。
人堆裡終於瞥見新娘子,現在喜娘也免了,由女家兩個女眷攙著,一身大紅�花細腰短襖長裙,高高的個子,薄薄的肩膀,似乎身段還秀氣。頭上頂著一方紅布,是較原始的時代的遺風,廉價的布染出來,比大紅緞子衣裙顏色暗些,發黑。那塊布不大,披到下頦底下,往外撅著,斧頭式的側影,像個怪物的大頭,在玉熹看來格外心驚。
新娘子進了洞房坐在床上,有個表嫂把他拉到床前,遞了根小秤給他。他先裝糊塗,拿著不知道幹什麼,逗大家笑,然後無可奈何地表演一下,用秤桿挑掉蓋頭。
鬧房的突然寂靜下來,連看熱鬧的孩子們都噤住了。鳳冠下面低著頭,尖尖的一張臉,小眼睛一條縫,一張大嘴,厚嘴唇底下看不見下頦。他早已一轉身,正要交還秤桿走開了,又被那表嫂叫住了。
〃蓋頭丟到床頂上。丟得高點!高點!〃
他挑著那塊布一撩撩上去,轉身就走。但是新娘子不得不坐在那裡整天展覽著。
銀娣一有機會跟兒子說句話,就低聲叫〃噯呀!新娘子怎麼這麼醜?這怎麼辦?怎麼辦?〃
第二天早上,新娘子到她房裡來,低聲叫聲〃媽,〃喉嚨粗嗄,像個傷風的男人,是小時候害過一場大病以後嗓子就啞了。
〃倒像是吃糠長大的,〃銀娣背後說。她對親戚說,〃我們新娘子的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
玉熹倒還鎮靜,彷彿很看得開,反正他結婚不過是替家裡盡責任。其實心裡怎麼不恨?從小總像是他不如人,這時候又娶了這麼個太太。當然要怪他母親,但是家裡來了個外人,母子倆敵愾同仇,反而更親密起來,常在�榻上唧唧噥噥,也幸而他們還笑得出。算他們上了無為州馮家的當。好比兩族械鬥或者兩省打仗,他是前線的外國新聞記者,特殊身分,到處去得,一一報告。他講起堂子里人很有保留,現在亟於撇清,表示他與這女人毫無感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