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前的早晨總是那麼不急不忙,就好像夜裡剛打過一仗,硝煙散去,一切都重歸寧靜的戰場。
小賴這幾天,似乎越發變得喜歡時常放聲大笑,並以此來引人注意。她早晨還沒換工作服,就站在爐前廠房門口的小鐵軌旁,和兩個穿的確良綠褲子後生大聲說笑。
她說著話,順手奪過一個後生手裡的一根麻葉,分成兩段,塞進嘴裡。她的嘴唇,本來是圓潤小巧的,但放任地張大後,顯出一種不協調的粗魯。
兩後生的話題,一直圍繞前天晚上的跳舞,沒一句和車間或者廠裡有關。
小賴似乎不太滿意昨晚的舞伴:“我昨天晚上跳了整整四個小時,一點也不覺得累,可是,換到最後,那個誰,就是上馬街的那誰,二蛋,反倒累得不行了,後來,他們買了幾瓶汽水,我一點也沒事。”
“嗷,”兩個後生,一個是爐前的,一個是造型上的,他們都沒直接接小賴的話,只是爭著說,“二蛋人家可以,跳的不賴。”
“可以倒是可以,可是,他已經累的不行了。我只是在中間歇了會,一個勁的跳。而且,還有幾個不知道哪的傻逼女的,跳的那是些啥呀,真的,要給了我,還不丟死人了。”小賴邊說,邊微微扭動著一雙修長的腿。大腿和臀部,被緊繃的褲子勾勒出渾圓結實的線條,膝蓋以下,寬鬆地垂下,像沒剪開的墩布。
郭國柱路過時,聽見一句“二蛋”,回一下頭,沒有理會小賴他們。
小賴繼續和兩後生說:“今天晚上去不去?”
“今天晚上?行了呀,呀,小賴,你可真行了,服了你了。一點也不累?”
“累啥呢?年年輕輕的,一點朝氣也沒有,每天上班下班,下班上班,再沒有點愛好,還不把人憋死了。”小賴說著話,看見王師傅騎著車過去了,就說:“我得趕緊給人家上班去呀———晚上,記著啊,誰要是不去,誰就不夠意思了啊。”
從車間辦公室出來幾個人,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將外衣披在肩上,兩個空袖筒晃來晃去的瘦小個子付主任。另外還有鄭主任,鍊鋼工段張段長,技術組的組長,以及副組長徐利,和大廠裝置處的兩個人。他們徑直走到鋼爐前,張段長主動熱情地指著鋼爐,樣子有點像介紹自己的孩子,帶著掩飾不住的複雜表情;“我,我們冶煉工段,去年就建議過,應該增加一臺電爐,不然的話,老爐子老是隔三差五壞…”
鄭主任接過來話題:“車間也是這樣考慮的。如果廠裡新產品一上,僅僅一臺老舊的爐子,根本忙不過來,所以,車間早就打了報告,現在廠裡終於同意了。“付主任不說話,陰天的臉,看不出是高興,還是反對。鄭主任的臉上流露著喜悅,他似乎是對裝置處的人說話,“這臺老爐子,是三噸電弧鍊鋼爐,雖然老舊,但只要隨時加強維護維修,繼續生產沒有問題。老爐子每爐最多能鍊鋼五六噸———這兩年也貢獻不少,可是,冷加工車間的新產品一上馬,需要鑄造的東西就多了。“
裝置處的一個像瘦猴樣的中年人,端著架子,不吭聲,揹著手,在爐子前走來走去。鄭主任似乎有點擔心,看看付主任,付主任只是把肩上披著的外罩,往上抖了抖,不說話。張段長張著嘴,露著幾顆包不住的牙齒,連笑帶說:“是的呢,這臺老爐,最近一年,每天否需要修,可是任務也越來越重,三個班組輪著轉也瞞不過來,……”
付主任扭頭看張段長一眼。這時候,大劉一聽說到班組,趕緊站到張段長身後。大臭幾個人,使勁把腦袋從幾個領導的肩膀後面探出來,豎著耳朵聽。大臭扯大劉的袖子,輕聲說:“上新鋼爐呀。”大劉不理他。
大臭又扯他:“快,和頭兒們說說,讓咱們上新爐子上幹。”
大劉一甩胳膊,不理他。不過,他心裡倒真的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