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多的解放路,路燈從婆娑的槐樹葉子裡投下一片片清輝。清輝中泛著溫和的橙黃色。橙黃色給大街和小巷的上空抹上了一層層透明的薄雲。好像有意與樹影下的路燈作一個呼應似的。
車十二斤望一眼消失在路燈裡的大劉,一隻腳踩腳蹬向前剛助推兩步,就聽有人喊他一聲:“誒,車師傅。”
車十二斤一愣怔,迅疾地回頭望一眼。他身體雖然有些發福,但渾身上下還依然保持著良好的敏捷度。只需一眼他便看清了喊叫的人是誰。一輛剛停在馬路牙子旁的摩托車的馬達還叮鈴鈴響著,有點像二八腳踏車的大轉鈴鐺。車十二斤的眉頭疙瘩肉已經糾結在一起。這他媽的是球啥鈴鐺呢,還球的在這兒顯擺。他的愣怔是下意識的。此刻的他,完全回覆了嗎當面當兵時的警惕性。心裡第一時間先罵到:“去你媽的吧,現在他媽的叫開老子了。”
但伴隨著摩托車的叮鈴鈴聲,騎摩托車的人似乎故意不容車十二斤有回身走開的機會,馬上又熱辣辣地叫到:“車師傅,咋?不認識了?”
其實車十二斤已經看清這個貨了。他使勁忍著好讓自己不至於吐口痰或者張口罵人,然後轉身而去。他正猶豫著,跨在摩托車上的年輕女子嬉笑著摘下頭盔說:“哎呀老同事了。我是小賴呀。”
不知為什麼,車十二斤正在用力的腿腳頓時熄了火。他跨在車座上的腿歪著支在地上,有點彆扭仍堅持著。他斜眼乜斜著穿緊身綠色皮夾克的小賴,毫無驚訝嗯一聲:“咋了?”冷得像塊冰。
“啊呀!車師傅,幾天不見好像又胖了啊,吃啥好得了。哎對了,”小賴已經把摩托車支好,緊緊裹在腿上的皮褲像兩條長頸鹿的腿翩然飄過來,直飄得車十二斤把身子往後倒。“唉切切切,有啥事?”車十二斤上身後仰著卻不讓腳踏車後腿半步。
“嗨呀,還是那個勁,倔擱撂。我正好路過,正好看見你。這是和誰又喝酒了,挺瀟灑呀。”小賴把雙臂抱起來好讓胸脯擠壓得更高挺一些,“我下午的時候回廠裡和主任還有勞資處的宋師傅說了,他們說可以繼續給我延長停薪留職。辦的挺痛快。”她低頭拍一拍腰肢間一個小包,隨即抬眼看車十二斤的反應。車十二斤瞄一眼小賴細腰那兒的小挎包,順便看向對面一個個紅紅綠綠門面房的門頭燈光,然後他忽然說:“有啥事?沒事走了?”
小賴一聽,趕緊說:“哎對了,車師傅,我記得你和工會的主席挺熟悉呀。”一臉歡喜。
“工會主席?賈主席?誰不認識了?”車十二斤依然冷冷的。
“不是,嗨咱們車間賈主席誰不知道那是個和事佬呢。我說的是廠公工會的主席?”
“廠工會主席?咋了?”車十二斤轉頭看著小賴,好像面前的不是小賴,是一頭袋鼠。那隻小包就是袋鼠的口袋。他的眼神是陌生而驚訝的。
“嗯,嗯,我的停薪留職想再找找人。”小賴眼神裡全是哀求,“我想求……”沒等她說完,車十二斤忽然從車座上嘩啦一下跳下來,像倒塌了一堵牆似的。他瞪著眼問:“你不是說找過車間主任和勞資處了嗎?知道是鬼球說呢,你們這號人,唉,咋說呢,你們這號人從來沒個真話。誰他媽待管球你呢!”說著,一腳踩向車子腳蹬子,不想踩的太急噗通一下踩了個空。他幾乎是機械地重新踩住車腳蹬子,呼哧呼哧助跑兩三步後飛身跨上了車座。
:()車間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