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劉家所在的平房區基本是黑燈瞎火的。一排排平房排列成行,遠遠看見時,給人一種整齊劃一的感覺。但走近一看,平房的房簷下,堆了一長溜一長溜的煤餅煤糕以及舊箱子。好像這些高高低低的雜物是被趕出家門的調皮鬼,壓根就沒資格進家似的。
車十二斤嫌於文探頭探腦不好意思打問的樣子過於窩囊,就不客氣地說:“來來來,我問吧,要是打起仗來,像你這還不得讓敵人跑了。”他把腳踏車支在排房過道上,向一家亮著燈的門走去。門是虛掩著的。他輕輕敲一下門。有個女人聲音問:“誰呢?”
車十二斤回答:“打聽下,有個叫大劉的後生家在不在這住?”
門裡人似乎愣怔一下,問:“大劉?叫啥呢?”
於文忙低聲說:“不是大劉,應該說名字。”
車十二斤回頭懵懂地說:“你看我這腦子,一天到晚只是叫大劉,忘了他的大名了。劉啥了?”
於文一下子也被問懵了,暗自笑了,慌亂地用手使勁搓擦脖子下面一塊粗皮:“呀,就在最邊上呢,讓你這麼一問就忘記了。”
車十二斤馬上對著微微露著一線弱光的門縫自嘲道:“都年齡大了記性差了。從一機械廠一路騎車過來累的腦子退化了。”
門內哐當哐當像搓洗衣板的聲音停下來,問一句:“一機械廠的?姓劉?”
“是呀,一機械廠的,姓劉,叫啥來,你看我這腦子。於文,你這年年輕輕的也退化了,還是累糊塗了?”
於文走過來,在黑暗裡撓頭:“快想起來了,等等啊。”
車十二斤想撥拉開於文:“算球了吧,騎了趟車子就騎成了這了?連自己爐前兄弟都想不起來了。去去去。”
這時,微弱光線門縫忽然被拉開,一個瘦弱女子出現在門口。她的一雙袖筒高卷的雙手沾滿肥皂沫,一張瓜子臉露著沒有血色的蒼白。眼睛大大的,薄嘴唇上面的鼻子讓人有一種在哪兒見過的感覺。車十二斤愣怔一下,脫口而出:“唉?好像在哪兒見過。不好意思啊,打擾了。”
站在門口的女子看上去有三十歲出頭年紀,她微微抿抿嘴,說:“要是一機械廠的,俺們宿舍倒是有一個在一機械上班的。”
車十二斤急忙問:“是?哪個車間的?叫啥呢?”
於文也探頭盯著女子看。女子見兩個陌生男人這副神情,不由得伸手把身後的門拉住一些,說:“也姓劉,哪個車間的?好像是鑄啥車間……”
“鑄造車間?”車十二斤大叫一聲,“叫啥呢?唉不,我是說多大年齡?年輕的老的?”
女子想轉身往回走,她聽見房間裡有孩子叫她。她有點著急,隨口說:“三四十。”
“三四十?”車十二斤有點失望。於文不禁說:“嗷,可能不是。”
“差不多。”女子被房裡燈光一照,瓜子臉上挺直的鼻樑和凹陷下去眼窩,被勾勒得越加起伏有致,“你們去問問麼,問問就知道了。”
車十二斤和於文都沒有隨口道謝的習慣。兩人只是不住地嗷嗷著,見瓜子臉女子要關門,忙問:“你說的那人住哪排?”
“後面那排就是。”
“後面那排?你家後面一排?第幾個房?”車十二斤想弄得明白點。
於文說:“唉不對呀,我記得不像是這樣的排房,而且不像是這頭,應該是那頭。”
瓜子臉女子隔著門說:“如果你們要找的是姓劉,就是對著我家呢。”
“嗷嗷嗷,行行行。俺們問問吧。”車十二斤興奮地一把將腳踏車提起來,啷噹一下掉個方向,說:“走走,看看去。”
兩人繞到後一排,走到對著前排女子家的一個房門前站住,車十二斤大聲叫起來:“大劉!大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