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師傅面前,甄鳳未習慣了看師傅的臉色行事。她只和同學開了兩句玩笑話,就互相道了別。同學沒有問她的事。她能揣測出同學之所以沒提她個人的事,可能與她和熊二波都是技校同學有關。而她和熊二波都是當年的活躍分子。名聲在外。如今互相不來往已經有些日子了。一想到這些,甄鳳未心裡微微地一動。隨即馬上把頭用力一撇,像驅趕突然爬臉上的蚊子。討厭的表情虧的師傅沒注意到。
她看時間差不多了,瞅準機會把話題一轉,說:“師傅,你前天說的,鑄造車間爐前的螺桿,重新找下新材質了?”
她師傅一聽,皺眉頭想著:“螺桿?啥螺桿?。“
“就是鑄造車間的電爐。”甄鳳未覺得師傅有點耳背了。
“嗷,明白了。”嘴上說明白了,卻依然含含糊糊的。
“就是鑄造車間電爐上的配件。我也不懂,師傅你給車的第一個,後來你說材質上有點不符合要求,你讓要回來,鑄造車間的人說不用換了。可是您非要要回來。”甄鳳未說著,凝視著師傅的臉,尤其是那雙不大,卻異常堅定的眼睛。
“嗷,”甄鳳未的問話似乎終於喚醒了師傅的記憶。“那個小玩意,沒有問題。我是說,我想起來年輕的時候,我,還有張林,就是廠工會副主席,五十年代我們都十八九,二十歲。那個年代,真叫熱火朝天,幹勁十足。我和張林,都在車間一線,有時候連續幾天幾夜不回家,反正都沒成家。我們都是超額完成任務。我已經完成了兩年後的任務,張林已經三年後的任務。他比我還要能幹,所以……”
甄鳳未忽然覺得師傅有點囉嗦,趕緊說,“所以,就當上了勞模。”
“不僅僅是勞模,人家還當了工會副主席,當了領導。咱們就不能和人家比。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別說是咱沒有那個本事,就是讓我去當,我也不願意。因為給了我個幹部當,就覺得是受罪。可不如實實在在乾點活好。踏實。”
最後兩個字“踏實”,如同用力跺在地上一塊毛坯鋼塊,跟前的人都有震感。甄鳳未由此,對師傅充滿了敬意。同時,使讓甄鳳未暗暗吃驚的是,僅僅個把月時間,自己的師傅似乎在變化。不能說完全變了個人,起碼在說話方式上,話多了,牢騷多了。嗯,師傅還是那個師傅,也許年齡大了。
甄鳳未本想順便看望一下師傅的想法,到現在,變成了她正接受一次教育。她們這些想離開生產一線離開車間的年輕姑娘,心比天高,卻總是腳踏在車間的土地上。似乎命運安排她們這輩子就在機械廠了。
當甄鳳未邁著急促的步子,離開師傅,朝著嗡嗡嗡響徹廠房的機床陣營走去時,她的腦海裡交替閃現著的,是師傅躬背盯著車床的身影,還有正守候在數控機床旁的同學,以及正在北京等待飛往英國的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