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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邊境東段邊防吃緊,身臨其境更是令人觸目驚心!昨晚一到連隊,就見“狗熊”連長抱著手搖電話機,跺腳捶胸,指天劃地,一串四川話連聲叫罵:“喂喂喂,糧草來了沒有?叫他們快點弄來!由卝文卝人卝書卝屋卝整卝理哪怕兩包大米,半箱罐頭,我要給二排打打牙祭!他媽的,天天吃脫水菜,把格老子肚皮頭油水都刮光毬了!”

說實話,連裡的情況真是令人擔憂:彈藥質差且不足,糧草因連續四五個月大雪封山等原因供應斷續已匱乏有日,大米主食一減再減壓成每天四兩,大量靠的是脫水菜、糠蘿蔔渡日,只差沒上馬料了,幾個哨卡上都有鬧病號的。正面敵情緊張,昨天軍區還通報:X軍第三山地旅正悄悄運動集結於德龍峰谷我方防線南側XX山口正面,八連首當其衝。兄弟連隊駐守的附近幾個地段已發生雙方動手動腳摩擦打鬥現象,有兩個哨卡聽說已有X軍槍擊事件。

“你說,在這種時候能打嗎?明明欺負我們搞文化大革命嘛!他媽拉個巴子!”熊連長在耳邊凶神般吼叫。我沒搭腔,一邊從前沿隱蔽哨手中接過潛望鏡,一邊卻也陷入了沉思:是啊,邊境多事,國內更是憂患重重。近幾年來,可愛的祖國到處都蔓延著動亂災荒饑饉,四川今年早春的一場奇寒,幾百年的桉樹都凍死了,不少農民要飯逃荒然而更可怕的是,一種極不正常的政治空氣籠罩了鄉村城市

敬愛的周總理逝世後,全國上下掀起了一股妖風,聽說中央上層鬥爭相當激烈——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竟然有人在這種時候,膽敢借所謂“大批”和“反擊”之類卡邊防上糧草、彈藥的脖子——我在軍區聽說——有連隊已經發生波動的。八連雖然一直很穩定,但如果糧草再後繼不上,怕遲早也要出亂子。這一切不由人不倒吸一口冷氣:在這節骨眼上,邊境發生戰事,對我方是極為不利的啊!

我和連長從哨卡上下來,走在山路上正說著話,就聽得旁邊山坡上青棡林裡一陣瑟啦啦響,從臺地上走下來一箇中長個、沒佩戴領章帽徽的軍人。他全身軍衣納滿了補丁,有些地方已經分不清是補丁還是衣服了。一張臉讓高原的罡風吹得像青棡樹疙瘩一樣剛硬矍勁,膚色黧黑像座金剛,正吃力地馱著沉甸甸的一麻袋東西,一步一步從臺地上趨下來。當他瞅見我們時,眼睛裡突然像有朵火苗閃爍了一下,然後那光芒暗淡下去,臉上現出一種躲閃中的卑微,很快低下頭去,像犯了過失人一樣,快步消失在下山的青棡林裡了。這不是昨天我來時在板棚前見過的那個養馬軍人嗎?我的胸膛裡像有口鐘被撞擊了一下:

“他是誰?!”我盯著他的背影問。

“噢,你是說那個‘苦役軍官’啊”連長像回憶起一件極遙遠往事似地應了一聲,臉上現出了同情和困惑的神情。

“什麼!?”我忙追問一句。

“是這麼回事”熊連長從遠處收回目光,語氣悲憫又有些沉滯:“他呀,原來是中央軍事藝術學院最優秀的畢業生,前二年不知犯了什麼錯,被降職到八連任指導員。人還沒到,又接到命令降為戰士。上面還說不許公佈他的名字,半年前又下文開除黨籍摘去領章帽徽,叫做什麼‘監外執行’。因為什麼都不是,戰士們也就把他當成無用的人。他倒好,什麼苦活都能幹。早上四五點大冷的天起來挑水,劈柴、燒鍋,一直到餵豬、放馬、種菜他全包了。有時廁所下面滿了,他就鑽到底下去掏糞特別省啊,別人扔的爛鞋子他也揀了就是一天到晚補他那身舊軍裝,就是你看到的那一身——補成那個樣子了還在穿,不知道新軍服留著幹什麼?看不出是個才華出眾的軍官生,倒活受罪像個服刑犯人。因為他太苦了,又成天不說話,像個‘木腦殼’機器人,整天忙個不歇,大夥就諧謔地稱他‘苦役軍士’,可能這就叫做‘殉道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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