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找對了,石羅鍋更來勁了:
“什麼人?自己人。我是他爹!石門掌的石羅鍋。他爹來了,他怎麼不出來啊?‘堅壁清野’躲起來啦?躲起來我也把你‘掃蕩’出來!”
石羅鍋挑門簾、掀桌面,脊背上的羅鍋聳動著。
田老闆把石羅鍋給按到凳子上:“老人家,你有話慢慢說!來來,抽菸、喝水!”
老漢屁股剛挨凳子面兒,又跳起來;
“我、我哪有心思喝水呀?師傅,你告訴我,金河那龜孫子藏哪兒去啦?”
喬二棒在那兒抿嘴笑;
“老人,金河出門去了。這位是我們飯店的田老闆!”
石羅鍋仔細看看:
“田老闆,你是他的領導啊!好好,那就請你給咱評評這個理。我生養了他們兩兄弟,都二十大幾、眼瞻就是三十,你說還不該成家娶媳婦?可金河他是長子,依咱的鄉俗,我總得先給老大謀劃娶媳婦吧?要娶媳婦還先得批地基蓋新房吧?我,我搬門子、拱窗子,好不容易給他批下來一疙瘩地基;我求神拜佛、磕頭作揖的,好不容易給他說成了一頭親事。兔崽子他說是不要農村老婆!死活不回農村!可倒好,金河念大學,本來就耽擱了銀河;提親保媒,還是先顧著金河,銀河人家不幹啦!也跑到省城來打工,說是再不給別人扛長工啦!‘別人’,我石羅鍋當了幾十年爹,成了‘別人’啦?——老田、田領導,你說說,唸書的兒子不肯回來,下苦的兒子也跑啦!土埋多半截,我老漢攤的這是什麼事兒;我老漢著急不著急、上火不上火?”
石羅鍋將唸叨過幾十遍的話語,一氣演講似的說了出來。
喬二棒在一面冒涼腔:
“家裡有人給張羅婚事,人家大學生還不幹;象咱哩?家裡才好賴不管你吶!”
田老闆制止了二棒,這頭好言相勸:“二棒你又瞎摻和!——老人家,金河大學畢業,這,要找農村老婆,你們父子該好好商量商量。”
石羅鍋得到二棒響應,繼續話題:“好好商量?你沒見狗日的給我寫回老家那書信吶!要多氣人有多氣人!”
石羅鍋展開手頭皺巴巴的信封,掏出信瓤兒來;
“老田,你是領導,你就給大家念念他的信,當眾把他那話語給咱廣播廣播!”
田老闆忙搖手:“石大爺,私人信件,當眾公開,這,不大妥當吧?”
石羅鍋說:“叫你念,你就唸!有什麼不妥當的?我老漢不識字,啥時候不是請人念信?你念!出了事,不用你負責!挨著槍崩,我石羅鍋剃頭!”
喬二棒在一面慫恿,田老闆只好開始念信。
“――父親大人,見信如面。你和母親身體都好吧。”
石羅鍋攔住道:
“這些寡言淡語都用不著念。這都是些假客套!你給咱念那些要命的話語。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好傢伙哩!我老漢供給他一場,一巴掌大養活他到五尺五高,不管他爹媽啦?餵狗喂成狼,下蛋雞變成野鷂子啦?”
田老闆就唸那些地方:“――關於我畢業後的去向,我再慎重重複一遍:我是堅決不回石門掌。養老送終、生兒育女,無窮反覆。我是下定決心,再不做‘簡單繁殖’的肉慾機器!”
唸到這裡,石羅鍋攔住田老闆。
環顧大家的臉色。
老闆夫妻儘量繃著,喬二棒已經繃不住了。
“聽聽!這叫什麼話?不回石門掌,就是要放野鷂子嘛!省城這花花世界固然是好,你扔下老爹老媽就不管啦?還有啥啥‘簡單繁殖’。我問村裡教書的李老師來,‘繁殖’是什麼意思?李老師說‘繁殖’就是生育。他媽生育他的時候,披身流水,疼得殺豬似的吼叫,那是‘簡單繁殖’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