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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微妙偏差。

黑姑娘一直目送我們,直到我和安德烈走出她的視野,我知道她至少比我年輕十歲,但她看我的目光是長輩式的,就像年輕的牧師太太,時常對我冒出一句:你昨夜工作到兩點——喔,小可憐兒。�

早晨我醒來,發現外面下了場大雪。一場新雪,就像早春的新綠一樣好。

安德烈還睡得很沉。我看見自己的手指輕輕觸碰他曲蜷的黑髮;那些彎曲都相當犟,剛弄直它,我手一鬆,它馬上拳回去,還原它本來的模樣。我看見我的手指心事仲忡,欲說還休。氣氛如此太平溫馨,誰忍心來損壞它。我想告訴他的話會血淋淋地撕壞這好氣氛。從昨天早上到這時,整整二十六個鐘頭,我一直想告訴安德烈:別為我斷送前程,這可不值。這年頭的愛情該是件方便的事,而便衣福茨躊躕滿志,要把它弄得極其重大,何苦陪他玩下去?對,我正是這意思,我看見福茨來勁兒就吃不消;我更吃不消你為我將付出的代價。何苦?美國是樣樣方便的國家,我們幹嘛要找頂不方便的這樁事來做;這樁被稱做“正式羅曼史”的事?是的,我就是這意思:我們拉倒吧;就此分手。這樣一來、大家都鬆一口氣:你、我,還有福茨。

我發現自己在心裡口若懸河,對著睡得踏踏實實的安德烈,滿心的道理。他現在只要一睜眼,我立刻把這些話講給他聽,他一定承認我有道理,他會在我的勸導下想開。可是他就是不肯醒來。

我翻個身,面朝窗子。外面雪停了好一陣了,沉澱的雪使四野白亮。陽光照在這個初冬的早晨,被雪多倍擴張了亮度。亮度飽脹得厲害,從臥室拉得嚴絲合縫的窗簾上溢位來;不是從縫隙,而是滲透密度極高的經緯,使這乳白窗簾成了白亮冬天的一部分。臥室的一切都有了柔軟的白亮輪廓,像是剛剛從埃及沙漠出土、被考古者的刷子剛剛刷去最後一層細沙的物件,西班牙式的五斗櫥上一層硬幣——安德烈一進臥室先把口袋裡的硬幣掏出,扔到櫥上。一把圓形沙發是供人坐在落地窗前讀書的。另外一個英國式的秘書寫字檯,上面的花瓶和寫字檯一樣保守。花瓶裡的花是我十月底來的時候安德烈買給我的,這時全乾了,是普希金講到的那種樣子:在多年後令人想到一個不完整的浪漫往事的那種樣子。

但願一切都在眨眼間過去,一步跨入未來。從未來回頭,來看這個初雪的早晨,這束乾花,是不是像此刻這樣事關重大?這個無從說起,輾轉反側的時刻還會顯得折磨人嗎?可能不會,可能像是任何時刻一樣,無足輕重,可以被錯過去,過度到普希金所隱喻的那種晚年:意外地在一本書裡發現一些乾花,淡淡地回想起它是一個浪漫事件留下來的,那事件究竟是怎麼個前前後後,全不清楚了,隱約記得它在當時顯得致命。然而普希金對晚年有什麼發言權呢?他又沒等得及晚年,讓致命的致了命。

我看見乳汁一樣的光線中,安德烈的沉睡面容。他這些天一定沒睡好。其實他相當緊張。對於FBI攪進我的生活,他表現出的嘻哈態度,是為了寬我的心,實質上他非常不安;我和他出門散步,吃館子,遊蕩各個博物館,他一刻不停地在注意身前身後。他對我究竟是誰沒有完全的把握。對於我的父親到底幹過什麼,他也覺得心裡無底。他沒有徹底信賴我。因為假如我像我自述得那樣簡單,FBI真的會吃飽了撐的,如此興師動眾?

我輕手輕腳起床,走到樓下。開啟客廳的百葉窗,外面果然白亮得讓我睜不開眼。四周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一切都還在星期日的大懶覺裡。我在壁爐前的沙發上坐下來,無所事事原來很舒服。安德烈·戴維斯的妻子會在這樣的早晨坐在長沙發上看報或看賬單,或者全心全意地無所事事,就坐在我現在的位置上,那是個感到幸運、惜福、感恩的女子,為此刻能在窗內而不是在窗外而感恩。那個安詳的、穿著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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