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上什麼歸政,可仔細想一想,他如今的境遇和楊廷和豈不是大有相似之處?
自始至終,張居正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就從未考慮過,汪孚林有虛詞誆騙自己的可能。
抱萬曆皇帝的大腿,對於有些人來說,也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選擇,但汪孚林實在是覺得萬曆皇帝這條大腿不那麼牢靠。而且他是文官,積攢實力和皇帝對抗不現實。因此,他在張居正還沒回來之前就開始反反覆覆斟酌,最終決定冒險一記,對張居正挑明這麼一件事。
這從戰略來說,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左右逢源才是不敗之道,但從戰術上來說,給張居正提個醒,在今後做事的時候意識到頭上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也就能多點餘地。
而且,如此一來,張居正對他就會更多幾分信賴。而他的心裡從早些年開始,就轉著某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在大明,文官篡位固然絕不可能,但其他事情未必不可能,只不過難度絕對是超高而已。但相比要把萬曆皇帝以及某些清流君子的三觀強行扭轉過來,那種難度只怕還要低點兒。
“我知道了。”
張居正輕輕吸了一口氣,嘴裡說著這四個字,卻是隨手粗暴地拿起一張紙將桌上水漬全都擦去,自己也同樣以手指蘸茶,在桌面上奮筆疾書了起來。
汪孚林從旁觀看,見張居正是授意自己——不論田義怎麼吩咐,都儘管答應下來,事後再和他商量;而張居正只會當成不知道這麼一回事,既不會對馮保透露田義的異動,也不會在小皇帝面前露出任何異樣——他就從容點了點頭,隨即語帶雙關地說道:“我能有今天,都是元輔提挈,既在掌道御史之位,自當舉薦賢能,彈劾宵小。”
“我沒看錯你。”張居正說這話的同時,心中頗多感慨。
今日白天,他去宮中見天子。朱翊鈞在文華殿西室接見的他,君臣二人一個問一個答,話題多半圍繞在他此行湖廣的見聞,包括稼穡,百姓,邊事,辭出來時,就和從前的習慣一樣,朱翊鈞又賞賚了銀幣羊肉御酒等物,這才讓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宏親自送他去慈慶宮和慈寧宮朝見兩宮太后謝恩。仁聖陳太后素來話很少,慰問過後就放了他離去,慈聖李太后卻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其中多有對朱翊鈞毫不留情面的指摘。
他那時候沒覺得什麼,可如今想想,李太后這個嚴母固然有些嚴得過分了,而他這個嚴師是不是也很討人嫌?
要是換成別的年輕才俊,只要尋思一下他這個首輔和小皇帝之間的年紀,就會義無反顧地站在皇帝那一邊,哪裡還會捅破這層窗戶紙來提醒他。
嘉賞汪孚林的時候,他才突然想到汪孚林危言聳聽的可能性,可再轉念一想,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汪孚林編造此事能有什麼好處?
鼓動他篡位?笑話,當初成祖皇帝以太祖四子的身份篡位都遭千夫所指,更何況他一個文官。楊堅趙匡胤之所以能夠成功篡位少主,那是因為彼時天下未曾一統,有外敵在側,內部矛盾就容易壓下去。否則,君不見王莽的下場?
至於要藉此邀寵……汪孚林得他信賴的程度並不弱於那些尚書侍郎之類的高官,可不論如何,他張居正也不可能把人一下子拔擢到高位上。
既然其他可能都很微弱,那麼,他只能相信,汪孚林所言為事實的可能性很大!
正事說完,汪孚林在張居正書房中又盤桓良久,聽張居正談了談丈量田畝之類的政令之後,這才最終告辭出來。走出書房時,他只見天色已經全都黑了。面前的院子已經不是上回他和王繼光翻牆之後的地方了。張居正聽從他的建議,調換了一下書房的位置。
張嗣修並沒有一直在外等待,偌大的院子裡沒有人伺候,他仰望天上,月色星光皆無,反而還有沉重的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