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說道,“想當初,我嫁給你祖父之前,也曾經被一位表兄的光彩給迷花了眼睛。他少年博學,立誓功名不立,無以家為,十六歲中了舉人,二十歲中了進士,這才娶妻。那時候一嫁一娶,排場天大,我只覺得他的妻子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結果……”
許薇還是第一次知道,祖母竟然也有過少女懷春的時候,不禁淚眼婆娑抬起頭來。只見方老夫人眼神迷離,彷彿想到了很久遠的往事。
“可他後來遇到嚴嵩掌權,貪官汙吏橫行,縱使再能幹,卻擋不住大勢。他又太過喜歡錶現自己,結果被人陷害,重杖致死,妻兒也因此流放煙瘴之地。等回來時,人已經憔悴蒼老得不成樣子。那時候他得到了追封,他的妻子在外表現得深明大義,無怨無悔,可她臨終前我見過她一次,她卻終於吐露心頭真言,卻是滿腔怨憤。”
方老夫人沒有注意到許薇已經被自己說得吸引住了,自己也沉浸了進去:“卻原來我那表兄才華卓著,為人卻固執迂腐,對妻子也是不知體貼。之前妻子私底下勸解過他很多次,縱使不能和光同塵,或者說同流合汙,大可掛冠而去,等世道清明再出來做官,可我那表兄卻始終固執己見,散盡家財交的朋友卻陷害了他,以至於他後來死了之後,妻兒在雲南備受飢寒之苦。到後來平反昭雪的時候,他三個兒子只活下來一個。”
說到這裡,方老夫人竟是眼眶溼潤,緊緊握住了許薇的手:“我只是女人,固然懂得義之所至,雖千萬人吾往矣,可我是個自私的人,國破族亡這種時候沒有選擇,可奸臣當道的年頭,我寧可沒有一個捨生取義青史留名的丈夫,也要兒孫能夠周全!”
“祖母……”許薇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方老夫人,只能彷彿自己安慰自己似的,低聲說道,“孚林哥哥不是那樣的迂腐人。”
“是啊,他不是。”方老夫人這才恍然回過神來,繼而溫和地笑道,“做官不能沒有才學,可更不能沒有手段。想當初我就是聽說了他在秀才功名岌岌可危,後來家裡又被派了糧長的時候那樣機敏練達,這才注意到他的,和你們那衣香社倒是差不多。可是,你還了解汪孚林多少呢?他還有什麼喜好?他平時都在想些什麼?平生的志向又是什麼?”
見許薇終於為之啞口無言,方老夫人方才悠悠說道:“女人都希望夫婿出類拔萃,可有道是悔教夫婿覓封侯,也不知道多少女人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不過是面上光鮮罷了。小薇,你這嬌憨脾氣,在家當千金小姐時無所謂,可日後侍奉公婆,被人挑錯可就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從明天開始。有些東西你得學一學了。至於你爹那兒。我會最後再問他一次,若是不能,你也好,我和你祖父也好,全都會打消從前那念頭,你明白了嗎?”
意識到祖母竟然到這份上還給自己留了最後一絲希望,卻也告訴自己這一絲希望一旦沒了,那自己就得死心。許薇不禁咬緊牙關,重重點了點頭。
縱使日後如同祖母一樣,把這段經歷當成往事追憶也好!
汪孚林並不知道,方老夫人竟然和許薇說道了這些。此時此刻,他正在後花園的草亭內,向許老太爺詢問松明山汪氏那位執掌揚州鹽業的叔父汪道旻,以及其他幾支移居到了揚州的汪氏族人。許老太爺當年去淮揚時,曾經頗受汪道昆祖父,也就是汪孚林的曾伯祖父汪玄儀照顧,自然不吝一一解說。說到汪氏以及西溪南吳氏曾經在兩淮鹽業中的地位。他百感交集地說:“當年揚州談及徽籍鹽商,必說汪吳。如今卻都只談程許了。”
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不外如是!
許老太爺只是瞬息之間閃過了這個念頭,隨即便笑吟吟地說道:“汪道旻此人,剛愎自用,少有威信,而且你們汪氏幾支都對他不服,故而在兩淮鹽業的份額日漸減少。若你有取而代之之心,正當其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