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中藥鋪子就要合了。”家禮神色凝重地說:“我看報紙上寫的北京、天津、武漢都在進行合營改造,看來茅山也免不了。”章達宣說:“合了好,合了以後,你就不再叫掌櫃,改叫經理,多響亮。”家禮苦澀地笑笑,說道:“章伯,你還拿我開心。我十幾歲開始在藥鋪裡滾,除了藥名藥理,別的啥都不懂。我有幾斤幾兩你還不明白。”
士霞和士蘭瘋打著,一前一後從門外追進來,圍著火盆繞一圈又跑出去。
章達宣說:“聽說鋪子合了,我們這些給人看病的,也要跟著合進去。”家禮把茶壺提起來給章達宣的杯子加上水,說道:“合也好,不合也好,別的我都不怕。國家的大形勢是這樣,不是對我一家字號。我怕的是合了以後,這一家大小的開銷去哪哈兒抓。”章達宣問:“家義的意思呢?他是願合,還是不願合?”家禮說:“他呀,巴不得這鋪子悉數交出去才好。”章達宣笑著說:“他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過你也沒啥愁的。你看你,”他掰著手指頭說:“不喝酒,不抹牌,就抽個煙,比我強多了。我是菸酒茶樣樣都好,哪一樣不是白花錢。”
家禮慘淡地笑笑,說:“益生堂是我父親掙下的一份家業,到我這兒才第二代。我是怕它在我手上把號給倒了!”
章達宣把一粒瓜子嗑開,瓜子仁兒卻從手裡滑落,掉在紅火炭上,瞬間冒出一股青煙。他說:“倒號不倒人。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章達宣走了,玉芝忙著炸麻葉、麻果、肉丸子、綠豆丸子,炒瓜子,炒花生。家禮對玉芝說:“你把章伯送來的臘肉切一半兒,我給學賢他們送去。”玉芝就切了一半兒,用繩子繫了遞給他。家禮拎著臘肉,一邊走一邊想和章達宣兩人的談話。
走到轅門街,有人在屋簷下叫他:“嗨,嗨,天都黑了,還在路上找錢哪?”家禮抬頭,見是做羊肉火燒的馬掌櫃,笑著跟他搭訕:“今兒的火燒又賣完了?”馬掌櫃說:“早清水了。要不請你吃一個。”
羊肉火燒是茅山清真教門的一種傳統食品,皮用發麵和油酥面糅合,餡用上好的羊肉、蘿蔔,加各種五香作料調製,經炭火烤出後,酥、香、辣、熱、鮮,是茅山人冬季的上佳食品。馬掌櫃的羊肉火燒,一律選用羊的前腿肉,買回的麵粉,還要用特製的籮篩再篩一遍。吃他的火燒,得雙手捧著吃,怕的是脆皮掉在地上,可惜了。他有個綽號,叫“馬痰迷”,所迷大雅,整本《 三國 》可以倒背如流。書中一百多人物,個個爛熟於心。他說孔明的“空城計”,說到司馬懿兵臨城下一章,能讓聽的人嚇出一身冷汗。
家禮說:“忙完了,不去找人說兩出《 三國 》?”馬掌櫃搖搖頭。“不說了。如今各忙各的,沒人願意聽了。再過兩年,別說《 三國 》,恐怕我這火燒鋪子也要收攤了。”
家禮說:“不會,不會。過兩天閒生了,你說兩出,我來過過癮。”馬掌櫃說:“好啊,你可說話算話。我把茶沏好,一心等你。”家禮笑著答:“一言為定,一言為定。”兩人又站著說了會話,家禮告辭往魏學賢家去了。
到了魏學賢那兒,一屋子的人,有嚴國材、梅秀成,還有仁和豐少掌櫃關以仁,都是上門來討對聯的。關以仁長得濃眉突眼,目光銳利。說話也是嘁裡咔嚓,乾脆利落。其父見其鋒芒太露,入學為他取學名關以仁。來自《 大學 》裡“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一句,且又暗合了仁和豐的仁字。
魏學賢一手好字,在茅山有口皆碑。一臨近年關,親朋好友紛紛上門求取。來的人都不是徒手而來,回去時,也絕不會空手而歸。
嚴國材一見家禮進來,臉上的圓鼻子圓眼笑成一堆。關以仁也笑著和他打招呼。只有梅秀成坐著不動,連招呼都沒給一個。
家禮故作不見,依舊寒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