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的咋啦?窮人別說開不起藥鋪,又有幾個是吃得起藥的?那些開藥鋪的錢都是哪來的?一家十幾口人,不做工,不種田,靠著一間藥鋪就能生活得有滋有味兒。這裡面有沒有盤剝?”
家義低著頭,無言以對。這些問題,他從沒深想過。父親在時,由父親當家,父親不在了,由大哥當家,他還真不清楚吃穿用度的來源。讓書記這麼一說,他也有點恍惚了。臨走,支部書記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小汪同志,改造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要想加入組織,你得做好脫掉幾層皮的準備!你得背叛你的家庭。”這次談話,“背叛”兩個字像楔子一樣�進家義的意識,就像牙縫裡卡進一根魚刺,讓他時時感到一陣不自在。
家廉在一邊兒替家義幫腔:“大哥,你可不能束縛二哥的手腳。他能寫會畫,筆頭子快,又吃得苦。外頭人都說他是個人才。”家禮說:“這鋪子就不要能幹,能吃苦的?”家廉一臉的不以為然,說道:“你可不能光看著自己鼻子跟前針尖大那點事兒。你一個益生堂才多大點兒?”他的神情惹惱了家禮。家禮把水菸袋往桌上一頓,說道:“行啊,益生堂廟小,容不下你們兩個活菩薩。我做大哥的,也無非是替你們瞎操心。”家廉忙說:“大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二哥不適合在屋裡做事。”他比兩個哥哥都要胖些,面頰上一邊一個酒窩時隱時現,看上去總像在笑著。家禮表情緩和了些,問他:“你考學的事到底咋樣了?”家廉說:“能考就考,考不上就在屋裡找個工作,反正現在到處都是機會。”
雲層越積越厚,堂屋的光線顯得更加灰暗。家廉心急火燎地站起來說:“鄉下回來的人要集中開會,我得走了。”家禮說:“天快要下雨了,把藥簸箕收進來再走。”家義說:“叫他走吧,我來收。”
家廉剛出門,門外一個聲音邊喊邊進來:“汪掌櫃在屋裡沒?汪掌櫃在不在?”沒等家禮迎出去,人已經進了堂屋。家義見他長著一張稜角分明的國字臉,兩隻大眼睛上頂著兩道重眉,認出是養興謙的掌櫃梅秀成。家禮邊讓座邊說:“稀客,稀客。哪陣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來了?”
梅秀成儘管面帶微笑,眉宇間依然透出一股傲氣,說道:“曉得是稀客,也不到門口迎迎?”他見家義也在,笑著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家義早就站了起來,心裡不知怎的怦怦直跳。
養興謙解放前經營山貨,在老河口和襄樊都設有坐棧。梅秀成是他們這一房的長子,還有個弟弟,常年在老河口、襄樊、武漢來來往往,負責坐棧的業務。養興謙鋪面在北大街,宅院卻安在臨水的南關,離益生堂不足二十米遠。有一年梅秀成母親病重,需一味中藥解疾,是家禮在四川費盡周折替他謀到手。從此他與家禮有了過往,見了誰總說家禮是他母親的救命恩人。他有兩個妹妹,大的叫梅秀琬,小的叫梅秀玉。梅家有錢,家裡的女孩子全都送到學堂唸書。梅秀琬雖是閨中秀媛,學業卻不讓鬚眉,深得老師器重。茅山解放前夕,她邀上同宗的兩個堂妹,沿著鹽大路步行到了四川,在那兒唸完大學後,在一箇中學裡謀到份教職。前番給梅秀成來了封信,說是已經和魏曠臣的長子魏學思在四川完了婚。
這魏曠臣綽號魏矮子,在茅山人心目中是個奇人。家裡世代書香,太祖中過舉人,後在福建做官,官至候補知府。父親是清末選拔貢生,人稱“貢爺”。他本人解放前在省城的新學堂當過校董,抗戰爆發後回到茅山,從此淡出江湖,在家設壇授課,以教書為生。茅山有些學識的人,多半都在魏曠臣的戒尺下啟蒙。但凡他一上街,每遇學生給他鞠躬,作揖,他都得一一點頭還禮。學生偏又很多,走不了幾步遇見一個,一點頭;再走幾步,又是一個,又要一點頭。茅山人由此妙出一歇後語:魏曠臣上街——點點頭。
茅山人注重教育,對讀書人都以先生相稱,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