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梢都帶著笑意。因為是養興謙的小姐,人多眼雜的場合一出現,總能引起些波瀾。家義就在人家的指指點點中認識了她。雖只是驚鴻一瞥,卻像石子丟進河水裡,撲通一聲微響,兩人的心裡從此都失了平靜。以後再遇廟會和清明踏青,彼此就在人群裡互相尋找,眼睛比什麼都忙亂。等四目一對,相視一笑,心裡立時都像春天開著花的原野一樣,色彩斑斕,一片明亮和燦爛。相見的機會很少,想見的心思卻多。梅秀玉想到自己的殘疾,不敢有任何奢望。家義想到梅家的財勢,思慮益生堂恐難匹配,想要上門提親的念頭起了無數次,又打消了無數次。兩個都是心思繁複的人,只能默默忍受相思之苦。有時在街上偶爾遇見,眼波一閃,梅秀玉幾乎就要暈厥。回到家裡,想到母親死得早,姐姐又離得遠,兩個嫂嫂口蜜腹劍。哥哥雖說疼自己,這些女兒家的心思卻不好跟他細說,就不免默默地對鏡垂淚。
茅山人俗話:拔了蘿蔔地頭寬,嫁了姑娘嫂嫂喜歡。醉和春上門求親被梅秀玉回絕,兩個嫂子都覺得氣惱,故意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些老姑娘、尼姑子之類的閒話給她聽。大嫂子說:“自己有殘疾又不是不知道,回回媒人上門由著性子挑三揀四。真以為自己是金枝玉葉呀。”二嫂子接話說:“可不是咋的,一個姑娘家,二十大幾了還在屋裡待著,自己不嫌寒磣,我們這些做嫂子的,也背不住外人嚼舌頭。”大嫂子咬著牙說:“挑,挑,挑,挑得臉上抽了皮,就等著給人續絃做填房吧。”二嫂子嘴一撇:“那還不把梅家人的臉丟光丟盡。”
梅秀玉坐在房裡,手裡捏著針,嘴唇快要咬出血來,張眼看著四壁,就覺自己活生生是一隻鎖在籠子裡的鳥,空有一顆高遠的心,怎麼撲騰也飛不上天去,心裡悽楚地對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喊著:“來救我,來救我!”白絲絹上的牡丹還只繡了一片花瓣。一滴眼淚落上去,把亮晶晶的絲線濡得失了光彩。
梅秀成恰在這時從外面進來,聽見一句兩句,立時將臉一板,聲音低沉地吼道:“吃多了鹹鹽還是咋的?沒事兒把嘴擱在磨石上蹭蹭。”兩個嫂子敢怒不敢言,低眉撅嘴地趕緊順牆邊兒溜走了。
梅秀成進屋看梅秀玉臉上雖帶著笑,眼裡卻露出一絲哀怨和剋制,不由得勸她:“不要聽她們嚼舌頭。要是還沒箇中意的,就在屋裡踏踏實實待著。啥時候有了合適的,哥再給你做主。”梅秀玉羞紅著臉,眼裡淚光盈盈,嘴上不言,心中卻在暗歎:“我不開口,你如何替我做得了主?”家義的影子就在意識裡翩翩活了起來。“我若是能嫁他,這一輩子也就值了。若是嫁不了,任他再好的人,也跟我沒有瓜葛。”
2
做客那天,家義為自己穿什麼衣服很費了一番工夫。挑來挑去,最後挑出一件白綢衫、一條藍市布褲子穿上。頭髮薄薄地抹了層頭油,梳理得紋絲不亂。
到了梅家,賓主謙讓一番坐定喝茶。桌上擺著花生、瓜子、桃酥、核桃粘,一共四個小碟。家義藉著第一次上門的新奇,兩隻眼睛東看西瞅,片刻不停。還有幾個客人沒到。家義笑著說:“早就聽說養興謙的後花園不一般,能不能讓我去見識見識?”梅秀成謙虛道:“街上人的話哪能信,我不過就種了點扶桑、芍藥、牡丹、紫薇。前天一夜的雨,花瓣打掉不少。你要不見笑,我陪你到後頭看看。”家義忙起身說:“用不著,用不著。你還要陪客人,我自己隨便轉轉。”家禮也說:“叫他自己去吧,他那麼大個人,還用得上勞駕你。”梅秀成不再堅持。家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