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推,門扇艱澀地響了一聲。屋裡一個人在灰暗的光裡聞聲回頭,正是冉老師。他坐在一張破舊的椅子上,襠部的紐扣散著,露出裡面淺色的內褲。看見家義,他略顯得有些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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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義把買的東西擱在桌上,笑著說:“你這地方可真難找。”冉老師表情平淡地點點頭。“謝謝你來探監,還帶了慰問品。”家義一時有些發窘,轉著頭四處看看,發現除了門,屋裡沒有第二個透光通氣的地方。一張黑得看不出原色的小方桌擱在屋中間,上面散著些切碎的蔥花。鍋裡剩了半碗麵湯,鐵鍋鏟就擱在湯裡泡著。屋裡除了床,沒有一件傢什是靠牆支的,桌子、灶、椅子、水桶、煤球圍著冉老師環成一圈兒,擠擠挨挨地親密著他。
家義不由得問:“誰來照顧你的生活?”冉老師說:“大兒子時常過來看看,幫我買些東西。”家義試探地問:“你的腿咋成了這樣?”冉老師說:“在農場摔的,沒接好。”他拍拍那條殘腿。“我也成章瘸子了。”
家義看見一個氣度灑脫的壯年人負罪離開,回來時已成老朽,內心真是百感交集。二十幾年前那個儀表堂堂,愛穿長衫,頭髮總是梳理得紋絲不亂的冉老師已經像一座衰敗的老房子,兀立在那兒,讓人平添一層傷感和不敢接近的冷寂。
冉老師突然問:“你現在還吹口琴嗎?”家義一怔,脫口想問:“你現在還唱山二簧嗎?”可是說出來的卻是:“口琴的魂都找不到在哪兒了。”
冉老師說:“你好像說過你喜歡八大山人的畫?”家義笑了笑,說:“那都是年輕時的附庸風雅。”冉老師說:“你有沒有注意過,八大山人的簽名既像哭之,又像笑之。”家義窘迫地說:“我還真沒注意過。”冉老師說:“我也是在書上看的。”家義問:“他為啥要這麼寫?”冉老師說:“因為人世間有太多哭笑不得之事。”
家義回去,把收藏的八大山人畫集找出來,果然如冉老師所說,草書的八大山人既像哭之,又像笑之。
過了不到半年,冉老師兒子忽然來說父親走了。家義驚愕地問:“咋會呢?”好像別人會騙他似的。他隱隱約約聽說,這個兒子跟繼父的關係一直不好,也只有他堅持姓冉,沒有改姓。
兒子說,查出來是肝癌,根本沒去住院,只捱了一個星期。在這一個星期裡,父親獨自躺在床上,沒有一句話。眼睛盯著屋頂棚,好像上面在放他一生的電影,怎麼看也看不到結尾。沒聽見他叫疼,可是靠床的那面牆壁,被他摳出一道道的深痕。指甲裡嵌的都是黑牆土,有幾個還殷殷地滲出血來。一次疼得昏迷過去,大兒子聽見他清清楚楚說了句:“我是個教書的。”說得那麼無奈,又那麼肯定,好像前面就站著聽他說話的人。他必得跟那人報個身份,或是做個交代,才能撒手西去。
益生堂 第三章(18)
家義痛心地說:“既然這樣了,咋不通知我們過去看看?”冉老師兒子說:“父親特別交代了,不叫跟你們說。他說要給自己留點面子。”家義一時間彷彿又看到那個穿著長衫、皮鞋,頭戴呢帽,頭髮梳理得紋絲不亂的冉老師,那個有著尊嚴的、儒雅的,連學生在課堂上吐痰放屁都要約束的潔身自好的冉老師。家義說:“我得去送送他。”
靈堂設在冉老師剛住了半年的巷道里,除了一張墨黑大奠字,其他啥也沒有。家義問:“咋沒找人給你爸寫副輓聯?”冉老師兒子說:“找誰呢?誰會給他寫?”
家義心裡忽然起了一陣衝動,自告奮勇說:“這事交給我。”他一陣風似的跑出門,徑自就往魏學賢那兒跑。進門正遇見汪洋出去,便問:“你爸在嗎?”汪洋瞟了他一眼,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