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遼東巡撫以下的各監司,已經習慣了從遼東武將的勝仗中分潤功勞,所以根本不會去核實,而且出了事情之後反而還會拼命在後頭幫忙擦屁股遮掩,所以才有恃無恐,不是嗎?”
對於汪孚林這**裸的評判,李如松有些難堪,但不論是身為遼東武將,還是身為遼東總兵李成梁之子,他都不得不沉聲問道:“那為何你把矛頭對準那些文官,而不是遼東武將?”
“很簡單,因為我已經知道並確定了,殺降冒功不是李大帥的主意。所以,把遼東那些貪腐的文官拿掉,只不過是把爛桃子上頭爛掉的那些部分挖乾淨,但如果因此就把刀子對準了李大帥,那麼,就相當於把一顆爛蘋果的好地方也給削掉了,朝廷就得做好遼東局勢糜爛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還是說,李兄你覺得那些貪腐的文官比令尊更加重要?”
李如松哪裡會接汪孚林這後半截話茬。他很清楚,汪孚林在肯定李成梁那些戰績和勝果,明確表示會保住其遼東總兵位子的同時,卻也同時隱隱告誡,李成梁想透過將遼東文官牢牢綁在自己這條船上,從而同進退,共戰功,讓文官們來做文過飾非的收尾工作,這至少眼下是失敗了。之前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的遼東新一批文官名單上,那一個個名字全都是非常陌生的,但單看履歷,全都是一等一的能員。
他看過張居正給父親李成梁的私信,上頭寫得明明白白,朝廷對這些新官的最大要求便是,一肩挑文武,軍中若再有殺降虐俘,以及將虜中逃回百姓,以及異族男丁擅自養為家丁,又或者蓄養為異日人頭軍功之事,決不姑息,更不許推諉塞責!
這是張居正的底線,還是汪孚林的底線?
李如松猶如第一次認識一般,盯著汪孚林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一仰脖子將手中一杯酒喝得乾乾淨淨,這才問道:“那麼,遼東之事已經到此為止了?”
“沒錯,到此為止了。”汪孚林頓了一頓,隨即又意味深長地說道,“只不過,皇上對李兄似乎頗感興趣,也許可能特別召見你,甚至可能讓你留京。”
這要是換成別家武門子弟,對於這樣的好事,不是喜出望外,那也至少是求之不得,但李如松卻頓時眉頭緊皺,繼而意識到,外間聽到的關於汪孚林很得聖眷的傳聞,竟然極有可能是真的。
想到這些年來,汪孚林和李家看似沒有過多的往來,但小北和宿夫人這兩個女眷卻常常彼此互相饋贈特產,逢年過節更是常有節禮。而之前到遼東來勘驗長定堡大捷時,被汪孚林推薦來的程乃軒成功避免了光懋造成的那場大麻煩,他在心裡迅速合計後就做出了判斷。
“汪賢弟,我們也是老相識了,我不瞞你說,京城這富貴窩雖好,但對我來說,卻著實沒多大意思。我也知道,父親任遼東總兵,我這個長子和遼東其他將校一樣在他麾下,未免不合規矩,但我可以去寧夏,去宣府大同,去九邊任何一個地方,可千萬別讓我留在京師。說一句不好聽的,我寧可在戰場上風裡來雨裡去,也不願意在三大營裡做個有名無實的主將副將。這話我原本是打算對元輔說的,可他既然病了,我只能求你了。”
汪孚林頓時笑了。要說那些後世熟讀明史的人,說到李成梁父子的時候,那真是又愛又恨。
愛的是李家父子打造出了一支遼東鐵騎,讓曾經三面受敵四面漏風的遼東完全穩固了下來,朵顏三衛、蒙古左翼察罕兒部、女真諸部,所有這些敵人全都成了遼東鐵騎崛起的基石;恨的是李成梁竭力扶持努爾哈赤,甚至還幫努爾哈赤把所有可能造成威脅的女真部族全都給打殘了,生生給了努爾哈赤統一女真的機會,結果李家最能打的這對父子一死,其他李家兒孫再也控制不了局面,這才有後來的清軍入關。
但誰都不能否定,李家父子,尤其是李成梁和李如松兩人作為武將的天分。